寢殿內淒厲的喊叫聲直至日入時分方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極細極弱的一聲嬰兒哭聲,貴妃走到門口,姥姥大夫滿頭大汗地走出來,“回稟娘娘,是個阿哥,不過……”她為難地看向裏頭。
另一個姥姥大夫手腳麻利地將嬰兒抱來,眾人湊上前去看時,那嬰兒漲紫的臉,瘦得小貓兒似的,杜君惠道:“娘娘,阿哥在貴人腹中憋得時間長了,這自古以來又有七活八不活的說法,貴人不足月便早產,阿哥身子弱得很,恐怕不好養活。”
貴妃合上繈褓,讓乳母抱下去,皇宮是個可怕的名利場,像這樣的孩子別說能不能長大,就算長大了,能否在殘酷的爭奪之中存活下來,都是個問題,她冷笑一聲,也懶得說那些讓太醫好生照料的場麵話,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的,強爭來了也無用。
喜哥跟上貴妃,夜風拂過,她袖間攏著的帕子迎風飛起,繡著的兩隻蝶兒一如活了,直直飛到杜君惠眼前,他下意識伸手抓住,出聲喚她:“喜哥姑娘。”
喜哥轉過身,衣袍在風中搖曳著,如同一朵靜靜開放的韋陀花,“怎麼?”
在那樣純然無物的目光之中,杜君惠將那帕子牢牢握在手中,藏於身後,隻搖了搖頭,“沒……沒事……”
儀仗隊已走遠了,喜哥疾步跟上,轉過鹹和左門時,她轉身複又看了一眼,杜君惠仍站在原處。
杜君惠緩緩展開手心,一股幽香散開,仿佛化作一隻無形的手撥動了他心中的弦。
十月二十一,皇帝、太皇太後、皇太後還宮。
貴妃因萬黼體弱之事特意到乾清宮請罪,她斂衽跪在金磚地上,“那日送萬歲爺離京時,都是奴才照料不周,未能及時送通貴人回宮,不然萬黼也不會如此了。”
皇帝雖然不喜貴妃,但也不會因此事苛責於她,他伸手扶起貴妃,大掌握住貴妃的手,輕輕摩挲,“你成日事多,哪裏能處處照料得到呢?更何況通貴人早產,是她自己福氣薄,連累了自己、也害了萬黼,你盡心盡力,何錯之有?”
貴妃微微紅了眼眶,隻因她素來不在人前示弱,又將那眼淚收回去,低聲道:“奴才問過杜太醫了,杜太醫說他會盡力照料萬黼,請萬歲爺放心。”
皇帝頷首,“好,你也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萬黼身子不好,慢慢養著便是。”
出了乾清宮,貴妃臉上那點哀傷被初冬的寒風一吹,便消弭於無形之間,趁著芸茱給自己更衣的功夫,低聲道:“吩咐太醫院,往後鍾粹宮通貴人和萬黼阿哥請平安脈,不必太過殷勤,差不多著就是了。”
芸茱理了理肩膀處的褶皺,遲疑道:“那萬歲爺那邊兒?”
貴妃冷笑一聲,伸手覆上自己光潔如玉的麵頰,精致的護甲劃下一道淺淺的印子,“萬歲爺已有了太子,一個小小貴人的孩子,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還不是任本宮搓扁捏圓?對了,臘月行過正式的冊封禮之後,太子就會搬入景陽宮,這才是正經大事,吩咐底下人好生布置,本宮會親自驗看,若有一點不妥,仔細他們的皮!”
芸茱心下雖覺不妥,也不敢多言,伺候了貴妃歇下,她躡手躡腳地走出去,正正撞上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