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璧失笑,一時又頗為感慨,昔日是她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伺候人,如今竟倒換了過來,是旁人盡心盡力地伺候自己,時移世易,人世光陰劇變如此。
肩輿穩穩地抬了起來,方才還近在咫尺的人如今卻已是孤高臨下地看人,袁貴人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肩輿上的德妃,隻見她擁著一鬥珠羊皮短褂,佩戴著簪了寶石宮花的半鈿,鈿尾燒藍流蘇簪隨著肩輿前行漾出華彩,麵容清麗無雙,二十七歲正是一個女子最好的年歲,德妃更是占盡春色,精細妝容之下,看著尊貴又不失為女子的溫婉。
靈璧感知到袁貴人的目光,淺笑著垂眸看她,宛若琉璃般的眸子激得袁貴人一凜,慌忙收回了目光。
靈璧道:“昨夜是你們進宮的第一夜,住得如何?”
貴答應年紀最小,頗有幾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概,便笑盈盈地道:“回德妃娘娘,宮裏自然是極舒服的,隻是,”她壓低了聲音,“惠妃娘娘……性子古怪得很,奴才並未見到她,聽掌案劉公公說,惠妃娘娘是被皇上禁足了。德妃娘娘,惠妃娘娘為何會被禁足啊?”
靈璧倚在肩輿的扶手上,支棱著額頭,玳瑁嵌珠寶花卉護甲套抵在半鈿上的紗花間,隔著那花影重重,她的目光渺遠而輕忽,“你說,她為何被禁足呢?”
貴答應道:“這奴才自是不知的,但奴才想自然是惠妃娘娘不聽皇上之言的緣故,才惹惱了皇上。”
靈璧莞爾,“她不僅是不聽皇上的話,連太皇太後的話她也不大聽的,在這宮裏,本宮教你們的第一個道理便是聽話,自然該聽的話聽,不該聽的話就當成一陣風,吹過了,也就罷了。”
袁貴人、尹常在、徐常在皆應是,倒是貴答應道:“那什麼話是該聽的,什麼話不該聽呢?”
靈璧睨了她一眼,“這個就要答應自己想了,左右以後天長日久,你們有得揣摩呢。”
午後教導了規矩,靈璧便命她們各自回去,定嬪道:“這個貴答應嘰嘰喳喳的,嘴上一時半刻也不閑著。”
靈璧看著青筠做針線活,笑道:“怎麼?定嬪不喜歡?”
定嬪道:“我喜不喜歡不要緊,可若是皇上不喜歡,那就成了一件擺設,便是積了灰、落了塵,也不會得人矚目,譬如延禧宮的安常在、再如啟祥宮的馬貴人、或是那些庶妃,在宮裏又如何?不過是一日日地熬日子罷了,繁華熱鬧都是旁人的,自己連個陪襯都算不上。隻是娘娘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與咱們不同,讓您做這樣的事,您當真便無一點難受嗎?”
靈璧看著逐漸成型的蟠龍入雲紋樣,日光透過她的碧璽耳飾,灑下清透瑩潤的光澤,“等咱們老了,誰又不是這樣的境地?倒是皇上好,十八歲時他喜歡十八歲的女子便有無數這樣的女子伺候他,到了六十八歲,他還是喜歡十八歲的,可咱們不能永葆青春,既然知道這樣,何必為難自己?將一個個嬌嫩嫩的人送到皇上麵前就是,一枝獨秀不是春,皇上不需要專寵,雨露均沾才是皇家的福氣。”
端嬪頷首,“娘娘能看到這一層,可見智慧超群,自古以來那些爭寵的慘事,恐怕也不過是那失寵的人看不透這一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