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而便至年末,冬意漸深,紛紛揚揚下了幾場大雪,紫禁城各處皆宛若冰雪雕刻,深厚的雪積深不化,似是要將這裏一切的算計、背叛、陰謀皆覆蓋於其下。
臘月二十一,山西道禦史陳紫芝亮出了他的正義之劍,劍鋒直指湖廣巡撫張汧,奏折之中言稱他到任未久,作惡多端,凡所屬地方,鹽引、錢局、船埠,無不搜刮勒索,甚至漢口市肆招牌,也按數派錢,吞為己有。
張汧是明珠派係的官員,明珠自然要力保,隻可惜皇帝這一次並沒有聽任何人的辯解,他迅速地將張汧下獄,又命直隸巡撫於成龍、山西巡撫馬齊、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開音布馳驛前往,將張汧捉拿審問。
陳紫芝乘勢彈劾枝江縣知縣趙嘉星等人。皇帝一麵冷酷無情地怒斥一眾大學士等:科道臣職在糾參,張汧如此貪婪,為何無人敢言?
皇帝這樣說,宛若紫電青霜的目光卻直直劈向明珠,頂著這樣酷烈的目光,明珠雙膝一軟,隻有力表忠心的餘地。
皇帝淡淡道:“陳紫芝獨能彈劾,力反貪汙,甚為可嘉!傳諭吏部,即令內升,以示鼓勵。”
在朝多年的明珠終於意識到這是天子對著自己,露出了曾經用來對付鼇拜的手腕,他迅速命令其下黨羽收斂,以免禍延太廣。
可惜明珠手下人仗著這個大學士狂妄者太多,自以為把持禮部的新任大學士餘國柱猶自忙碌著自己買官賣官的大業,將一擔一擔的金銀珠寶填入自己的私庫,而後抱著自己肥滾滾的祿蠹軀體,大張著流著涎水的口,妄圖將整個國家化為自己的養料。
前去調查的直隸巡撫於成龍對明珠等輩早已深惡痛絕,他在調查張汧之案的同時,暗地裏將高士奇透露的、明珠買賣官職的記錄一一核對過,遞交到了皇帝案頭。
更深的雷暴蘊含著雲層之中,天子看向明珠的目光不複昔日的和煦,反而含上了一層凜冽森寒的殺氣。
然而太皇太後的病重終究是給了明珠黨羽一次喘息的機會,皇帝顧念著這個德被蒼生的長輩,暫且放過了這些肥胖的蛀蟲們。
靈璧因近產期,又念著太皇太後病篤,索性便就近住下,方便照應。皇帝勸了幾回,皆被她嚴詞回絕,也便隻得由著靈璧去。
這日晚間,又是撕棉扯絮地好大雪,在那飄落的白花之間,紫禁城的夜格外深沉蕭索,隔著雙層窗紗,那呼嘯的風都似是變成了一隻嘶吼的獸,它揮舞著尖利的指爪,意欲破窗而入。
靈璧扶著後腰,半倚在慈寧宮寢殿的軟塌上,斂眉看著宮女煮湯,太皇太後已經沒有清醒的時候,隻能熬了細細的肉米粥,才能勉強入口些。皇帝已經陷入淺眠,有細微的鼾聲傳來,梁九功將棉被覆在他身上,幽微的歎息在夜間散開。
誰都知道太皇太後是不中用的了……
哪怕皇帝侍奉湯藥,日夜須臾不離:哪怕他帶著文武百官、帶著王公貴族,步行至天壇祈福;哪怕他哭求著:願減臣齡,冀增太皇太後數年之壽。可是上天還是按照既定的壽數,將這個縱橫三朝的老人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