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百九十四 羲和說,我在火夕麵前很萎【萬字一更】
(一)
園子裏,淡金色的陽光透過上頭的海水照射下來,將園子裏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柔色。石桌那裏,靜靜地坐著一個人,衣擺垂地,柔長的墨發散了一肩,整個輪廓都鍍上一層淡金色,柔美非凡。晨風,揚起一絲又一絲,他的發與衣角,跟著有一絲又一絲的浮動。
似真似假,竟有些像夢境。
他就那般轉過身開,安然地看著我,嘴角噙著一抹淺笑。
他說:“你比以往更加懶了些,聽羲和姑姑說你時常熬夜,不知疲倦。”
淡淡的嗓音,晃若隔世。我發覺我自己近來是越發地愛哭,動不動就會眼眶發酸,委實較以往多愁善感了許多。我隔著一扇窗,問:“你怎麼來了。”
他道:“是來接雲燼的。他與羲和姑姑要去抓螃蟹來帶回九重天去。我便在這裏等著。”
我還是退縮了。離開了窗邊,靠著牆壁,腦子裏卻滿滿地都是他的模樣都是他的身影。
半晌,外麵都沒有動靜。我又很害怕,害怕真如羲和所說,我們之間會有那種意外,隻一會兒光景,心心念念的人就已不見了。
我慌忙抹了一把麵皮,擦幹了麵皮上的淚漬,跑過去打開了房門。他背對著我的背影一怔。
我遲疑著踏著步子走了出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隱隱能聞得到他身上這麼多年來獨一無二的味道。我仍舊還是最習慣最舒心他的味道,也最讓我覺得心酸和委屈。我張了張口,問:“雲燼……是不是很好教……他來這裏很乖……”
他轉過身來,神情十分認真,嘴角漾開淡淡的笑,可鳳目裏卻無明亮的光澤,道:“雲燼很乖,很好教。”
緊接著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與他沉默了半晌,他忽而開口道:“你不喜我在這裏等,我便去別處等。雲燼不一會兒該是就回來了。往後,”他垂著眼簾,我卻一下就能感受到他無邊無際的孤寂,“往後,你想他的話,便讓人來說一聲,我再送雲燼來陪你。那我先走了。”
堪堪轉身的那一刻,我眼淚洶湧而出。身體不受控製地,比思想快一步,伸手抓住了他的袖角。他再也沒挪動一下步子。
我脫口而出哽咽道:“可雲燼那麼大點孩子,你讓他學習那麼多東西,一點都不關心他的童年快樂,你這個父親當得不合格。”
他卻不說話。我泣道:“你怎麼不說話呀,是不是被我說中了所以你找不到話來反駁了。”
他隱忍著,壓抑著,開口道:“流錦……隻要你肯回來,我會做一個合格的父親,會給你們母子安穩,會做一切。以往,是我太偏執,傷你太深,是我不對,對不起流錦。但,我與雲燼,不管過了多少年,沒有你就不行。”
還記得,初初的許多繾綣誓言,點點滴滴,都是我和他。他曾說,他的餘生都要與我在一起,與我成婚與我生子,什麼都要我來,沒有我就不行。
(二)
我捏著袖子捂住眼,小聲嗚咽道:“那你就不要走啊……什麼沒有我就不行,你淨曉得說這些哄我的話,要真是那樣,你幹嘛要走啊……”
眼淚怎麼樣都收不住,隻顧著擦眼淚什麼都看不見。就那樣,幽幽的芙蕖花香靠了過來,將我毫無空隙地包裹著。一雙有力地手臂漸漸箍住我的腰,一點點收緊,將我拉近了一個懷抱。
我終是忍受不住,大哭了出來。
他頭枕著我的肩,深呼吸嗅著我的發,聲音裏帶著一絲啞,說:“別哭,往後都不會讓你再哭。流錦……”
我顫著手臂環上他的腰,哭得更大聲:“你是個狡猾又無賴的人,逗得我團團轉,我對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不是也跟著你團團轉。”
我道:“你就最會演苦情戲裝可憐。”
他接話道:“偏生你又太善良,是不是?”
我泣不成聲:“是……”
他捧著我的臉,替我擦幹了淚漬,一字一句與我道:“從今往後,都有我守著你。再不讓你受委屈,不讓你傷心難過。”
我吸著鼻子道:“還是雙臂好,單臂太悲情了。”
他愣了愣,眼角染上笑意:“那是夏夕好還是火夕好。”
我在他衣襟上蹭著鼻涕,道:“我選擇保持沉默。”
“總得要說一說到底哪個比較好。”
我道:“都不好......”
“那你為什麼都要呢。”
“那是因為沒有別的可以選了......”因為愛上了,認定了,再也改變不了。
“是麼。”
雲燼與羲和回來時,一大一小手裏都拎著一串螃蟹。雲燼一見我與火夕,當即眼眶就濕漉漉的,癟著嘴巴將手裏的一串螃蟹推給了羲和,道:“姑姑你說得太對了,我們出去一會兒我阿爹與阿娘就能和好了,姑姑我實在是太開心了。這串螃蟹送給姑姑,你拿去烤著吃罷!”
羲和挑挑眉,伸手接了過來,道:“你阿爹與阿娘合不合好我是沒有什麼意見,但就是我看不慣你阿爹,不喜他。”
雲燼兩手在屁股上搓了搓,擦幹了手便欲衝我們跑來,邊道:“又不要你喜我阿爹,我阿爹有我阿娘喜,別個輕易喜不得。”說著他便撒開了腳丫子。
羲和卻忽然伸出手指頭勾住了雲燼的後領將他拎了起來。雲燼十分不滿意道:“姑姑我都將我抓的螃蟹給你了,你還要什麼?姑姑是你說的,做人不能太貪心!快快放我下來去和阿爹阿娘團圓!”
“人家兩口子團圓你儂我儂都還來不及,你眼下湊上去不覺得多餘麼?反正我是覺得很多餘。”羲和道,“先在我這裏呆個幾日再回去。好讓你阿爹阿娘好好敘敘。”
於是雲燼猶豫了。
火夕抬手替我輕柔地攏發,我別開眼去,忙道:“兒子快過來,我們一起。”沒有雲燼在,總覺得我突然就不怎麼曉得該如何麵對火夕了......
哪曉得幾乎同時,頭頂火夕淡淡然的聲音響起:“回九重天繼續背書做課業,與在荒海羲和姑姑這裏玩耍,你選一樣。”
兒子眼巴巴地望了我一眼,繼而又去提回原本該屬於他的那串螃蟹,與羲和道:“對不起姑姑,這串螃蟹不送給你了......我們一起去烤螃蟹罷......”
我仰頭就不滿地斥道:“方才你才說要做一個合格的父親的,怎麼眼下又變了。你不能這樣限製兒子。”
火夕眯起一雙笑眼,在我唇上啄了一下,道:“我保證,就這幾日。”
(三)
遂我眼睜睜看著羲和牽著雲燼走開了,走了幾步羲和複又側身回頭,正經道:“就隻幾日。本君不是給你火夕小輩看兒子,是給本君的阿妹看兒子。”
“有勞羲和姑姑。”說著火夕便彎身將我打橫抱起了來,一路上無不惹眼地,生怕別人會看不見一般,招搖地走出了荒海。
就連站在了祥雲上,火夕也一點沒鬆手。我不禁熱辣著麵皮道:“你快放我下來呀,這樣一直抱著我不累啊?”
火夕隻是笑,道:“錯過了許多年沒有機會抱你,從今往後要補回來。”
即便是到了九重天,雙腳落在了南天門的地麵上,他也沒放我下來。任由一路上仙兵、仙婢躬身行大禮,他氣定神閑地抱著我走過,一段一段的高大宮牆在眼前流走而過,一片一片的繁花景致從身側隨風拂落。
落在純黑的衣袍與發上,還有結實的雙肩,那麼美。
多年不曾重新踏足九重天,時至今日再度回來,我不曉得自己該抱一種怎麼樣的心境。這裏,曾有我最依賴的習慣,曾有最深情的誓言與最溫馨的相伴;但同樣也有最極致的痛苦,有最悲涼的血淚。
一時,我百感交集,不禁捏緊了火夕的衣襟,道:“火夕,我不想回焱采宮......”
他似察覺到我的不安,輕聲安慰道:“別怕,我們回家了。”
當火夕抱著站在一座宮殿前時,我愣住了。他眯著流光淺淺的鳳目,仰頭看著那宮殿,輕聲與我道:“這‘錦雲宮’,空置了許久。而今,總算可以不用空著了。”
我回來九重天那天,住進了錦雲宮。火夕說,那是他專門為我們一家準備的宮殿,是我們的新家。錦雲宮很好,擺設都十分合我心意,有花園也有池塘,與當初在焱采宮裏的光景有幾分相似卻又全然不一樣。
那日,火夕很開心,像一個孩子一般來回張羅著。給我布置我以往最喜歡吃的飯食,給我煮湯解渴,給我鋪床歇息。
我說讓仙婢來做這些就好。他便笑,道是要親力親為,為我做這許多事。
午飯的時候,飯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十分豐盛,就隻我與他兩個人。他親手替我布飯食,神情細致而認真。我道:“我吃不了這麼多啊。”
他柔軟著嗓音道:“多吃一些,都瘦了這麼多,不吃怎麼補得回來。”
我看著他的麵皮,心裏隱隱泛起酸疼,道:“要說瘦,消瘦的該是你罷,整日還要處理許多事,不久以後還會長白頭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