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夕愣了愣,笑看著我,道:“我這還沒老你就開始嫌棄了。”
“哪裏是嫌棄”,我辯駁道,“當初在人界時你還不是那麼老,有見我嫌棄你嗎?”
他笑得愈加明媚了些:“沒有。”
後我們兩人便滿滿吃午飯。火夕準備的每一樣飯食我都吃了些,不知不覺就吃得很撐了。他便去拿來煮好的酸梅湯,給我消食。
午後,我躺在臥榻上午睡,他便坐在書桌前處理事務。安安靜靜,就過了這麼一天。
一闔上眼,當真想的都全是他。想著他入眠,我睡得很安穩,醒來的時候已然入夜。晚間我再無瞌睡,火夕便牽著我出去散步。
我本是不要他牽著的,奈何他執意要牽著我。牽著我一起去天河看那墜落的星子。
起初晦澀不堪的情感滿滿放鬆了下來,沉澱了下來。看著他柔美非凡的側臉,我隻覺我的心都被脹得滿滿當當的。
(四)
我閑著的時候,又逢火夕或是在看書或是在批閱折章,我幾經猶豫方才盯著火夕麵前那方硯台上撂著的幾隻筆,問:“我能借一借你的筆麼?”
火夕道:“為什麼不能。為什麼要這麼客氣。”
他對我不也是一樣客氣的麼,對我的關心寵愛都止乎禮。
我垂著眼皮不去看他,抓過一隻筆去另外一張桌前坐下。翻出我好幾日不曾動過的、隻完成了一大半的小說,舔著筆尖繼續寫。
自我感覺寫到最跌宕的時候,耳邊火夕忽然出聲問:“你在寫什麼?”
我隨口應道:“想知道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火夕便笑了兩聲,也沒再問。
後再過了幾日,雲燼回來了,竟是羲和親自送上來的。彼時羲和一見火夕,就沒有一丁點好顏色,道:“莫不是你們鳥族這麼沒有誠信,說好了幾日,我不將雲燼送來,你還真不打算要了?”
我看著雲燼可憐巴巴的模樣,不由得掰起手指頭數了一數,才發現小團子竟在羲和那處呆了十幾日。明明我也沒覺得時間過得有這麼快。
遂我努嘴哆道:“不是說好了幾日的嗎,你為什麼不將兒子接回來?”
火夕認真想了想,答案簡單明了:“和你在一起,忘了。”
當即雲燼捶胸頓足:“真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娃啊——”
我總發覺少了一點什麼,想了很久才想起來,不禁問雲燼:“大白呢?”
雲燼愁苦道:“大白去追尋它的愛人了。”
我稍稍有些詫異:“大白竟還有愛人?是哪個?”
雲燼小手一攤:“應該不是我。”
我:“......是你還得了。”
莫說錦雲宮我是第一回來,羲和久不上九重天的人亦是頭一回來。羲和本是對九重天沒有興趣,然這錦雲宮如何說也是往後我要生活的地方,經我一邀請,她便答應在錦雲宮留幾日,陪我一起了解這個火夕給我的新家。
羲和說,在這九重天別的沒有哪樣好,但就是有一樣十分方便。那便是隔司命星君住的地方近。想要讓司命星君寫個什麼東西,隻需走兩步路去司命宮即可。
這日,我與羲和逛完了園子,陪著雲燼吃了一頓烤螃蟹。雲燼吃得很盡興,因為這烤螃蟹是火夕親自烤的。火夕重操舊業,手藝一點也沒有退步的跡象。
啃螃蟹時,眼睛總忍不住往烤螃蟹的火夕身上瞟,素手翻擺著螃蟹,青煙上飄,將他整個人襯得十分柔美。可大多數時候,我的視線都能被他好巧不巧地抓住,抓住了之後一看就他眼裏淡淡流淌著的笑意,我就窘迫得不住地啃螃蟹腿。
羲和啃完了一隻,拿過帕子擦了擦手指,挑眉道:“流錦阿妹,你何必懼怕一隻鳥兒,畏畏縮縮地顯得你在他麵前沒有了誌氣。往後做什麼都會覺得少一截底氣。”
我驀地挺了挺胸,道:“阿姊真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然小團子卻忽然插嘴道:“我倒覺得這是一別勝新婚,阿娘害羞一點也不是什麼丟顏麵的事情。”
我瞅見火夕微微綻開的笑顏,將有的一丟丟誌氣都萎了。火夕夾了一隻又大又肥的螃蟹放在雲燼麵前,道:“喜歡吃麼,往後阿爹還給你烤螃蟹。”這是我有史以來聽過的嚴父最和藹可親的一句話。
雲燼弱弱地問:“那阿爹我可以吃烤地瓜麼?”
火夕笑意不減道:“自然可以。”
雲燼捧著螃蟹歡天喜地甜甜地道了一句:“謝謝阿爹!”
羲和歎了一句:“少年就是容易心誌不堅、容易被收買。”
(五)
我注意到火夕烤螃蟹的手沾上了油漬,又怕他手烤得燙了,從懷裏掏出一根帕子,捏在手心裏輾轉了許久,就是沒敢遞給他。
說來我自從跟他回來九重天之後,都很避免著與他近距離接觸,就連夜晚裏歇息時,床榻很寬敞,我也是睡裏邊一半,而他睡外邊一半。他從未逾距過,心裏頭既鬆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空落落的。
正在我遲疑時,忽而手裏就空了,帕子竟被雲燼一手給奪了過去,抹了一把小嘴,而後遞給火夕道:“阿爹,阿娘遞給你的帕子擦手,被我先擦了一下嘴巴,你不會介意的。”
......我介意好嗎......
火夕閑閑地伸手過來接下了,我連忙垂下頭不去看他,囁喏道:“給、給你擦一擦手好了......免得、免得手裏出汗滴在了螃蟹上......”
羲和邊掰斷一根螃蟹腿邊又開始歎氣:“誌氣啊流錦阿妹。”
吃罷一頓螃蟹肉以後,我要帶羲和到處逛一逛。雲燼本也想跟著,隻可惜大嚎著被火夕拎進了書房,據說要補上這些日落下的功課。
遂我與羲和拎了一包瓜子,一路邊嗑邊逛。逛著逛著就逛出了錦雲宮,逛去了司命宮。站在司命宮的大門口,守門的兩隻小童子遠遠看見我們來了一轉身便溜了進去稟報。
羲和吐了一口瓜子皮,看著宮匾上寫著的“司命宮”三個字,總結道:“寒酸是寒酸了些,但不乏文縐縐的氣質。搞藝術的就是要將自己搞得窮酸爛朽才能彰顯出與眾不同。大多藝術家都有這樣一個通病。”
我想了想,道:“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經費不夠,真的窮。”
羲和讚同道:“阿妹你考慮得很全麵。”
不一會兒,正值青年的司命星君就迎了出來,彎身行大禮,顫顫巍巍道:“見過龍君君上,見過準天後娘娘,君上與娘娘大駕光臨,小仙未能及時遠迎,請君上與娘娘恕罪。”
我哆道:“哪個是天後娘娘,司命星君你莫要亂喊。”
司命星君還未答話,羲和十分正經道:“司命你甚有遠見。這天帝還未曆劫成為真正的天帝,還算是準天帝,因而你身邊這位也自然是準天後。”
司命星君連連應是。
我老實道:“可是這稱呼會令我倍感壓力。”
羲和道:“這點流錦阿妹千萬勿要沮喪,你看我,起初做君上時並不是毫無壓力,但我還不是做得很安穩。凡事習慣了就好。”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後經司命星君的指引,我與羲和踱進了他的司命宮。
一邊逛著司命星君的司命宮,羲和就又開始發表意見了:“司命你委實是簡樸。”司命星君幹幹笑了兩聲算是應和。
(六)
司命星君常年寫命格的,又愛好寫小說,尤其愛好寫藝術類的小說。然他的藝術是不被公認的藝術,一般迂腐不開化的人欣賞不來。就好比火夕,就曾因不滿司命星君的藝術而勒令他停筆。
呔,強(蟹)權之下無人(蟹)權。司命星君要在石頭夾縫裏尋求生存,委實太辛苦太屈才了。
還好司命星君辦公的地方不算太簡樸,起碼書多,筆也多。他所寫的凡人的命格簿子滿滿裝了好些個巨大的書架。據司命星君說,這些命格每個季度都要送往冥界,以備凡人們投胎輪回所用。
我還沒見過什麼凡人的命格,約摸羲和亦是沒有見過,遂我們皆帶有兩分好奇,去到書架那裏將凡人的命格簿子翻下來看一看。
司命星君不滿意了,擦著額角道:“君上與娘娘請慎重啊,這些命格都是排好了序的,亂不得啊!”
我兀自翻著命格簿子沒有回答他,沒想到這命格還有幾分故事性。大抵都是安排好凡人一聲所要經曆的事情,然司命星君的文采非凡,讀起來並不令人感到枯燥。羲和就邊翻書邊心不在焉地回應了一句道:“亂了,每個凡人這一生所要經曆的歡喜悲痛也便跟著亂了。這個我懂。”
司命星君欣慰由衷地讚了一句:“君上英明——”
羲和掀起眼皮看了司命星君一眼,繼而又道:“可那與本君有什麼關係?”
司命星君:“......”我也是由衷地感覺到,司命星君他要哭了。然司命星君在仙界混跡許多年,不是沒有學到一些圓滑,很快他就振作了起來,又恭恭敬敬道,“君上,這個月小仙又額外寫了一些小說,本想替君上送去,卻苦於一直尋不到空閑的時間。今日君上既然來了,要不小仙這就去拿來給君上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