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喬安娜吃了一頓沒有石榴的晚餐,咀嚼間幾乎要落下淚來。斯蒂芬單手托著腦袋,什麼也沒吃,隻是看著她。
她一麵填肚子,一麵在心裏發誓,隻要不是丟命的活,她都可以為他做。受過他的恩惠之後需要幹些什麼,她已經從巷子裏那些孤兒身上見識過了。他們多半都會用猥瑣的眼神打量獵物,然後用幾個硬幣過癮。她慶幸自己不在這個行列中,一來是因為亞洲女子在那兒不是很受歡迎,二來她還可以扮成吉卜賽女郎用塔羅牌騙幾個小錢,當然必要的時候,也能從他們口袋裏順走明天甚至後天的“麵包”。但是,她一點兒也不擔心斯蒂芬會對她怎麼樣,他把報紙放在餐桌上有水漬的地方,隨後發現了,亦不過用手絹輕輕擦拭一下,然後繼續閱讀,這說明他不偏執。這樣的人隻是普通紳士,即使有城府,也是純粹利益上的算計,斷不會有更恐怖的執念。
“可惜。”她心滿意足地放下刀叉,每一個手指都帶著油香,“沒有我喜歡的紅石榴。”
她並不喜歡吃石榴,隻是無端地認為他會對挑剔的女人更有興趣。
“那就請喬安娜小姐在明天這個時候再來,我會給你滿意的答案。”
次日黃昏,喬安娜再次走到那橘黃色招牌底下的時候,鰻魚酒館不見了,隻有“紅石榴”的簇新銅字放出鹹鹹的金屬氣息。
“這是喬安娜小姐點的餐,請盡情享用。”
斯蒂芬的修長身材在室內的暖光下拖出魔術般的長影,臉上掛著一抹鮮嫩的笑意,將喬安娜完全融化,她甚至都沒意識到自己先前借塔羅牌之名下過的錯誤判斷原因何在。
有斯蒂芬的日子裏,喬安娜一直踩在雲端,任何事物在她眼裏都是玫瑰色的,被陰雨侵襲時覺得滋潤,被乞討的孩子吐唾沫罵“中國豬”時她覺得有趣,把鑰匙丟還給從來沒給她好臉色看的房東太太時也頗為揚眉吐氣。看見斯蒂芬站在樓下,房東太太布滿黃褐斑的麵孔擠作一團,親自為喬安娜搬下所有的行李,不多,隻有一箱衣物和兩箱書。
不久之後,喬安娜發現斯蒂芬的幽默裏總帶一些目的性的試探。比如他會調侃一個經常來店裏吃飯的交際花,說她穿這樣的裙子總讓別的客人分不清哪隻才是放在店門上的鸚鵡。調笑完了會問她:“你熟悉巷子裏那些妓女嗎?她們挺不容易,身上沒一件像樣的衣服。”她隱約辨出他像是對這些女人格外有興趣,卻從未點穿過。她希望自己表現得和其他女孩不一樣,所以從不打聽男人的秘密,偶爾斯蒂芬會和她說說自己在美國淘金的事兒,那些好事的黑人總是隨身帶一個尖錐,誰若是在躬身洗沙的時候狂呼一聲“我要發財了!”,他們就會圍上來把那人紮成馬蜂窩。對於這些奇聞,喬安娜總是一笑置之,她認為自己在書裏讀到過的內容更加可靠,隻是那些真相與她離得太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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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喜歡在午夜出門,穿衣服的動作很輕巧,步子踏得像貓一樣。喬安娜總是假裝熟睡了,有些秘密她不想去打探。這兩年多裏,她對他知道得夠多了,譬如除了“紅石榴”樓上那個睡房外,他還有另外的秘密居所,就在隔了大概兩條街的地方。那原來是那像鸚鵡的交際花住的地方,後來聽說那交際花感染了梅毒,他們把她送進瘋人院等死。她之所以知道這個,皆因第二天早上見到他的時候,總能聞到他身上甜膩的香粉味,與那交際花的一模一樣,那些蜜粉早已沁入她的皮膚裏去了。她惱恨過,咒罵過,甚至氣衝衝地打算去找那隻“鸚鵡”理論,後來計劃有變,她拿了一缸清漆潛入她的住所,打算在她的珠寶和衣服上都搞些傑作,結果卻發現屋子裏空蕩蕩的,客廳變成隻有一個壁爐的用餐室,長長的餐桌上擺著縮水的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