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孕婦,她無法用蹩腳的英語與之交談,何況那孕婦已痛得語無倫次,在兩個鍾頭之後被餐廳老板抬出去了,隨後她聽得頭頂灌下一記慘叫,之後便是嬰兒嘹亮的哭聲與零零落落的掌聲。她猜想那隻是個供某些富人取樂的小遊戲,直到那生產之後的孕婦再也不知去向,才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她隻得求那位叫斯蒂芬的老板告訴自己將會麵對什麼樣的情況,斯蒂芬畫了一張圖給她,上麵是一個舞台,以及正在分娩的女人,下麵坐著觀眾。她問:“那她生完孩子以後會怎麼樣?”
斯蒂芬沒有回答,隻說:“你還是別問得太清楚比較好。”
她瞬間洞悉了自己的命運。
後來,一個叫喬安娜的女人開始接替斯蒂芬來為她送吃的,因為也是中國女子,她們便有了短暫的交流。喬安娜比她更年輕,有一對飽含疑惑的雙眸。她原本打算在分娩之前請求她為自己將信寄回古江鎮老家,孰料喬安娜能給她的恩惠卻更多,她銼斷了她的腳鏈,讓她逃出生天。
潘小月拿著喬安娜給她的路資,卻沒有回中國,隻是叫了馬車,回到那有錢寡婦的莊園,那天寡婦不在,接待她的是呂頌良。
“你可有什麼要講的?我現在這個模樣,可是拜你所賜。”
她驕傲地挺起肚皮,他則張口結舌,與將她迎進屋內的那個老管家神情一致。然而片刻之後,他便落下兩行清淚,隻叫她等一會兒,便疾速跑上樓去。下來的時候,他鉸去了辮子,頭發亂蓬蓬披在肩上,穿的還是黑綢長衫,在古江鎮老家那一身。她依稀記得當年紗屏後頭看到的,便是那樣的裝束,隻如今他手裏多一隻輕便藤箱。
“你當你這樣子,我便會原諒你,讓你娶我過門了?你把我潘小月看得太輕賤了!”
話畢,她獨自離去,讓呂頌良一個人僵在原地。她不是不要他,隻是如今已要不起他,隻想讓他徹底放棄找尋,才帶著渾身汙痕在他跟前坦白。孰料他是這樣的反應,搞得她悲喜交加,險些想與他遠走高飛。隻是她明白,事情無從挽回,她沒有臉將一個被無賴反複輾壓過的身體再托付給他,那是尊嚴的底限。
回古江鎮的路很漫長,漫長到潘小月失去了回鄉的信心,在遜克縣便下了火車。記得哪本四毫子小說裏講過:“人要重新開始,就得去一個陌生的地方。”
細細算來,古江鎮與倫敦都已是另兩段人生,她都想斬去不要了,重新開始,也許在這個地方比較合適,有她聽得懂卻講不慣的方言,有洋人與中國人交錯雜居,有她不熟悉的風土與世故人情,怎麼想都是與過去斷了根的世外桃源。
所以當斯蒂芬來到她眼前的時候,她正在大姨婆手裏痛得死去活來,以為死神兀自降臨,嚇得連生產都忘記了,隻瞪大雙眼看著他,濕頭發都糊在額頭上。
“沒事兒,你繼續。”斯蒂芬融霜化雪的微笑,在她心底彙成了一股邪惡的暗流。
【4】
幽冥街的曙光與別處一樣,係自深藍色的天空裏漸漸睜開一條白線,那線愈來愈粗,有金紅色的雲層自線內流出,隨後積雪在光線下晶瑩透亮,張五麻子將裝了一個大爐灶的車子匆匆推往菜市場門前,等待早起要吃煎餅果子的娃娃們光顧。可是今天,他卻被早起出去倒糞籃的老婆扯住,死活不讓他跨出家門半步。
“剛見一大群人都往東街頭趕,手裏拿著刀棍,嚇人呢這是。你今兒在家待一天,等知道出啥事兒了再出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娘兒倆怎麼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