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巡邏,我去不了那裏。
白天,他不能調用軍隊,軍隊在南京街頭可能會引起恐慌,而且他們也不是閑到了隻能每天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我白天可以出來走動,尋找突破口,我不用擔心自己會被認出來,我的襯衫被樹枝勾破了,戴頂帽子遮住半張臉,瘦骨嶙峋,我相信,就算是顧南山站在我麵前,他也認不出我。
我當時覺得自己是一個被世界拋棄的人,我活的像個乞丐,乞丐不怕髒,不怕臭,沒有人願意看我一眼。
他們不會去注意南京城一夜間多出來的一個流浪漢。
他們給我錢,丟在我眼前,我把那些錢一個個的捧在手心裏,視若珍寶,我滿意而饜足地枕著它們睡覺,睡好了,我就去買包子吃,我分給書攤的老頭子一半,還買了他一本書。
我對他說:如果我晚上睡不著,可以看這個解悶吧?
我晚上當然睡不著,顧南山的軍隊會在整個南京搜索我的蹤影,我睡在瓜棚裏、豬圈裏、稻草堆裏,耳朵對準地麵,都能聽到他們的腳步聲,振聾發聵,感覺整個城市都因為他們的走動而震動。
我臥躺在鋪滿稻草的地上,頭上也是稻草,留了點地方呼吸,星光從縫隙裏透進來,我舉起書,翻到第一頁,可完全不在看書,我的心跳動著,因為害怕而跳動著。
每一天,我都害怕被他們抓到,被顧南山一槍擊斃。
從夜晚到白天是很漫長的時間,我睜大眼睛,等著,每次看到晨曦,我都覺得自己重生了。
偷文件的那個晚上,我也在心裏興奮地想著重生兩個字,但是,沒有,我從來沒有重生過,隻有一次次的在黑暗裏抱緊自己,握緊雙手,等待黎明。
我多活一天,我就去小書攤買一本書。
不會看,可能是為了紀念,我拚命尋找機會,我知道再不離開南京,總有一天我會死在顧南山的槍下,這個機會就是張京。張京的來臨不是偶然,他在上海已經有一家賭場,但野心不小,想在南京也分設賭場,撬不動1區總司令的老虎牙,就來找顧南山,13區的司令顧南山曾經是總司令手下最得力的幫手,他想的很好,隻要顧南山開口,總司令多少會考慮一下。可是顧南山沒給他考慮的機會,他回絕了張京,南京本來就要和上海合力除去張京,怎麼會給他開設賭場的機會?
張京氣憤地離開了司令部,為了以防出事,南京的碼頭,空無一人,這是我的好機會,張京算是上海的黑老大,我之前說過,誰也不敢惹他,包括顧南山,他做好了一切措施,卻遺漏了正在逃命的我。
我不太順利地見到了張京,他的身邊帶著保護他的人,我報出阿雨的名字,他們才停止打我,這個時候張京心情不好,也隻是把我帶到船上。
他能夠把我帶到船上,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
就算是遍體鱗傷,但隻要能逃離南京,隻要能逃離南京。
人在船上顛簸,隨著流水搖晃,我想,我再也不會回到南京,所以我沒有回頭看越來越遠的城市,越來越遠的風景。那些都存在在我的記憶裏,閉上眼,就是一泓清水。
來到上海之後,張京讓我在賭場裏工作,最卑微的職位,最少的工錢,我開始意識到他不再是以前的張京,不過這和我沒關係,現在最重要的,我需要一個工作,一點錢,養活自己。然後再去考慮別的問題。
數了數口袋裏的錢,我就去貧民區租房子,房子隻要不破,不漏,我就能住,我的身上隻有從南京帶過來的幾本書,我把它們放在衣櫥裏,再也沒有拿出來。
直到今天,一共是七本,薄厚不一,我坐在床上看書,搞笑的地方就開心大笑,悲傷的地方就痛哭流涕,這是我到上海前來不及看完的書,我是要完成一件未完成的事,結束南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