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他會為了一個憎恨他的女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她果然是他的死神,他小小的死神。
但是,他並不後悔。
因為一時的沖動救她很蠢,真的很蠢。
可這是對的,正確的事。雖然很蠢,但很對。雖然會賠上他的命,但很正確。救她,讓他心裡有種莫名的爽快,多年不曾有過的爽快!
這輩子,他就隻為生存而活,可即便活下來了,他也不覺得開心,日子隻是持續不斷的殺戮,得不到什麼。
可這些天,她依賴他、信任他,甚至伸出雙手擁抱他,雖然她是被迫的,是因為騎兵隊追殺著他們,但那感覺很好,真的很好。
如今,他總算覺得,自己不再那麼骯髒,沒那麼像頭嗜血的怪物。
雪好白,如此純潔、美麗。
雪花輕飄飄的落下,一片又一片,輕輕的將他掩埋,汲取著他的體溫。
好冷……
他思緒模糊的想著,隻覺身上每一處傷口引起的疼痛漸漸被那冰冷帶走,黑暗緩緩籠罩,替代了紛飛的白雪,他感覺自己開始往下沉,像是將就這樣一路沉進深黑無底的陰間去。
死了也好也好
反正,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經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怪的是,在這將死的一刻,他想到的不是別的,卻是她在黑夜裡,在爐火微光下,背對著他小心擦澡的模樣。
那副光景,有種安靜的祥和,讓他感覺平靜。
或許下輩子吧,如果他還能有下輩子的話……
繡夜花了好一些功夫,才終於讓那匹黑馬停了下來。
她的騎術不好,但這四天同他一起吃睡都在馬上,她多少也學會了一些騎馬的要訣。
當她試了幾次,而那匹馬終於如她所願的停下來時,她鬆了口氣。
然後她就聽見了那從遠處傳來的可怕咆哮和殺喊聲,以及金鐵交鳴的聲音,那聲音讓黑馬的耳朵向後轉,渾身緊繃了起來。
她學他輕輕拍撫馬脖子,回頭張望,卻什麼也看不見。
雪仍在下,但那不是她看不見的原因,一座小小起伏的丘陵擋住了視線,但大風帶來刀劍交擊、馬匹嘶鳴的聲音。
騎兵隊——
不,不對。
是他讓他們找到了他。
當她盯著那略微高起的地形,慢了半拍,才醒牾過來。
那個男人說的話都是反話,他不信任別人,也不讓人信任他,因為相信別人,隻會害死自己。
他下馬趕她走,是因為他們追來了,那些人的速度比較快,他和她一起在馬上,跑不過他們的。
那男人是特別挑了那處地方,因為隻要過了那地勢高起的丘陵,他們就看不見她,她就能來得及跑進前方那片山林裡。
可如此一來,他就會無所遮擋,他們一眼就能看見他。
所以他趕她走,趕了,她就不會回來,不會因為聽見殺伐聲就回頭找他。該死!
沒多想,她輕扯韁繩,掉轉馬頭就往回跑。
但黑馬已經跑開了一段距離,看似很近的草原,騎來像是有千裏這麼遠。
她盡快趕了回去,甚至將背上的大弓摘了下來,彎弓搭箭,但當她能看見他時,那裡隻剩下最後三人,他砍殺第一人時,第二個人同時從旁將大刀戳進他的腰裡,他回身反手殺了那傢夥,然後低頭看著那把刀,跪倒在地。
她繼續策馬往前,看見他站了起來,又倒下,然後再也沒有爬起。
從她看見他倒下,到她在他身邊下馬,這之間,他動也沒動一下。
那男人幾乎快被雪淹沒,腰應上還插著那把刀。
她匆匆跪到他身邊,撥開他臉上頸上的雪,看他的呼吸心跳。
他臉色發白,嘴唇也是白的,但他還活著,隻是活不久了,這男人的脈搏微弱,雖然還在呼吸,可隻要繼續失血,繼續躺在雪地裡,他很快就會死去。她可以讓他去死,隻要她站起來走開,不管他,他就會死去。
她應該讓他去死。
跪坐在他身邊,有那麼一瞬間,她不知道該怎麼做,隻能瞪著那心跳與呼吸都逐漸變弱的男人。
長久以來,兩人的立場第一次顛倒過來。
他的命掌握在她手中,她應該讓他死,他殺了娘,殺了很多人,他身上背負的人命,成千上萬。
他死不足惜。
左繡夜,快點起來,走開!
隻要站起來走開,她就能報仇了,甚至不用弄髒自己的手。
這不是她殺的,不用她動手,他就已經要死了。
為了她。
為了要救她。
可惡!他雖然殺了娘,但他也救了她,無數次!
而即便他明知她痛很他,這傢夥依然幫了她,救了她,甚至趕她走。
她痛恨這個男人,更痛恨他讓她看見自己有多麼卑鄙,他應該才是那個卑鄙的人,才是那個冷血無情的怪物一這天殺的、該死的、可惡的傢夥!
第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