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弟,你不知道……
不!他知道!那都是些吃人的魔鬼,禽獸一般流著貪婪的口涎,用冰冷的鐵器鎖住他,拽著他的頭發,千裏迢迢的用牢籠將他拖進魔鬼的巢穴;用鞭子、繩索、下作的手段,帶給他無盡的折磨。阿爸阿媽,快用毒槍和蠱毒殺死他們啊!他正在被魔鬼用火燒,他正在被魔鬼齧咬啊……
黑暗中銀華猛的睜開眼,噩夢後他渾身冷汗潸潸,背後是一片火燒火燎的痛。他已經在紫眠的船上度過了好幾天,從一開始的瘋狂、歇斯底裏,一路靠藥物鎮靜,如今已經麻木的學會沉默。他病態的排斥船上兩個男人的善意,隻允許龍白月靠近,喂飯喂藥、起坐更衣,都要龍白月照顧,幾乎活活將她累死。
銀華將頭撇向一邊,昏暗中看見龍白月正伏在一旁的竹榻上打盹。她雪白的皮膚因為疲倦而缺乏血色,眼下有淡淡的黑影鬱結,眉心輕皺著——她很討厭他吧?
他,已經是塵世間一個肮髒的累贅了。
銀華舉起一支手,盯著其上醜陋的傷痕,新舊傷痕斑駁交織著,有不少已經愈合——為什麼要愈合呢?為什麼他不能就此死去?他尚自記得父親高大驕傲的背影,而此刻的自己卻卑賤如爬蟲。他有何麵目再去麵對過去的一切?去回顧那些崇敬、榮耀和尊貴——不如就此死去!
他艱難的爬坐起來,悄無聲息的赤腳踩上厚實的氈毯。船艙裏爐火尚暖,微弱的火光在他臉上投下詭異的光影,讓他沒有表情的臉顯得詭譎莫測。他勉強撐著身子站起來,一點點往前走。
輕紗薄羅的簾幕掩映著一條幽深的過道,悄悄向深處走,一扇扇緊閉的門不知隔絕了什麼。微微有火光從深處透出來,緩緩迎上去,就看見一處煉丹室,明窗塵正守著微火慢燒的鼎爐,蜷在一旁的靠墊上睡覺,輕輕的打鼾。銀華靜靜的瞧了一會兒熟睡的明窗塵,發現煉丹室還有裏間,燭光忽明忽暗的跳動著,誘著銀華往裏走。
紫眠正閉目靜坐,他的內丹已經進入煉精化炁階段,此時正是子時陽動的時候,他隻顧凝神修煉,直到調藥回爐後許久,才睜眼發現銀華。
銀華就那樣一言不發的站在他麵前,傷痕累累的纖細身體裹在柔軟的白縐綢裏,仿佛冬天蕭瑟的柳枝。他麵無表情,濃黑色的眸子裏卻閃爍著古怪的光芒,滿是厭惡、憎恨和譏嘲諷刺。紫眠從銀華的眼神裏知道他剛剛看見自己煉內丹的樣子了,他尷尬的整理衣擺,放下打坐的雙腿:“我想,你大概誤會了……”
“哼,有什麼好誤會的,”銀華冷笑,“你們大人都這樣,又醜又髒。”
“不用這樣偏激,忘掉過去的痛苦,以後還有很長的生活要繼續。”紫眠試著寬慰他。
“忘掉?能夠忘掉的,還算是真正的痛苦嗎?”
紫眠語塞。
“騙子……都是騙子……”銀華仰麵斜睨他,咬牙,語氣依舊是異樣的尖銳。
“我隻是想安慰你,抱歉。”他果然是不擅長安慰人的。
“安慰我?嘿嘿,那些老爺,可不是這樣安慰人的。”他的目光像受傷的小獸,發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受了傷,不要再想,該努力讓自己過得好。”他曾經就是這麼做的,再怎樣的難受,也都挺過來了。
銀華幽幽的望著紫眠,忽然伸手摸上他的臉,詭異的開口:“你也很好看,你有沒有被人欺負過?”
紫眠看著他精致的小臉,與年紀不相稱的蒼白和冷漠,像一層寒霜,過早的滲進他的臉——是多慘痛的迫害,能傷人至此?
臉頰上有異樣的感覺傳來,銀華冰涼的撫摩讓紫眠有些困擾,他困難的開口:“沒有……你再長大一點,強大起來,便不會再有人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