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三層的老式建築就是我們的宿舍樓,從外麵看上去像一個鞋盒子。每個人就像是一雙臭鞋,晚上,帶著一身酒氣地晃悠進來;清晨,雙眼朦朧地走出去。
宿舍的窗戶下麵有一個破落的院牆,從窗戶望過去院子裏堆滿了一堆一堆的枯枝敗葉。枯葉之下埋藏著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秦煤漢渣”,在院落正中間有一個荒廢了的哥特式大煙囪,粗大無比直插雲霄。估計這個院子最早是個鍋爐房吧,大煙筒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鐵扶手,一直延伸到上麵。想死的人可以順著扶手爬上去,坐在雲霄之巔,抽根煙,縱攬京城美景之後,就可以縱身一躍了,實在是自殺的聖地,舍身的天堂。據說這個地方早年跳下過好多人來,身體摔得七零八碎。這個大怪物從沒有讓任何一個絕望的人失望過。
我們盼望著哪天這棟樓裏也走出一個對生活絕望的勇士,讓這個傳統繼續下去。到那個時候我相信沒有人會勸他下來,大家肯定都會興奮的像過節一樣站在下麵掐著手表,好測驗一下從地獄到天堂到底有多遠,需要幾秒鍾的時間。可能我們的冤屈還不夠大,所以這個願望一直到畢業也沒能實現。每到月亮升起時,看到這個黑黝黝的大怪物投射在窗台上的陰影,就讓我們更加珍惜生命,於是緊緊裹好被子,埋頭深睡,從來不想早起。
我們的宿舍在二層,門上用紅漆噴著“223”三個數字,三個數字斑駁陸離頗有曆史感。宿舍下麵就是傳達室,傳達室的主要職責是賣貨。白天樓下傳達室兼小賣部會傳來各種買賣聲,傳達室裏兩位值班阿姨的大嗓門顯得特別響亮,誰少給他一分錢她能追到你的被窩裏去,而且誰賒賬欠賬她都記得一清二楚。根據兩位的長相,我們分別尊稱她們為“狐狸”和“兔子”。
每個樓道裏都掛著一個黑色的大音箱,裏麵會時不時的傳來狐狸或者兔子的尖叫聲:“咳咳……那個……XXX宿舍的XXX,下來接電話啦……趕緊的!”
阿姨的聲音會在樓道裏回蕩好久。
傳達室的阿姨隻負責喊人,從來不管什麼人進宿舍樓。樓上成人班的學生們晚上帶女生進來那是家常便飯,所以在水房裏衝澡的時候我們總是提心吊膽的。被上樓來的漂亮女生撞見那還算是幸運的,如果讓那打掃衛生的滅絕師太以一副縱覽世間百態的淡漠眼神看你一眼,那真的讓人很受傷。
除了女生之外,還有就是推銷的。大白天的時候,宿舍門老是會被戲劇性的推開。門口站著各種各樣神奇的影子。有時會是一個麵帶笑容,手裏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紙袋子的推銷員。他穿著皺巴巴的西裝,黑色的皮鞋上沾滿了泥漿。這個人挺著胸脯用洪亮的嗓音對我們大聲說道:“同學好!我代表學校來慰問大家了。”然後他熱情地走了進來,毫不見外地坐在床上(因為椅子實在太髒了),像個聖誕老人一樣從紙袋子裏掏出各種各樣精美的小禮物;有名牌充電電池、小收音機、四級英語磁帶、BEYOND的盒帶……每次他總能心花怒放的從我們這裏空載而歸。
送走了這些推銷員,宿舍門又傳來一陣禮貌的敲門聲。打開門一看,門外居然站著一個從童話世界裏走出來的白胡子老頭。他拿著一隻破舊的如同從秦始皇墓裏扒出來的搪瓷缸子,上麵印著“為人民服務”的字樣,衝我們一邊搖一邊可憐兮兮的說:“同學們!行行好,給點錢買個麵包吃吧。”他話還沒說完,我們就立刻羞愧的關上了宿舍門。實乃人間悲劇,竟無語凝噎,這京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實在是太高了,連個臭不要臉的乞丐都開始吃麵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