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來自塞外的北風刮過,吹走了這個城市最後一線生機。凜冽的寒風就像是野蠻的蒙古人那冰冷的箭頭,穿腸入骨。
在這蕭殺的冬季裏,一陣憂傷的小號聲又從高牆那邊飄了過來,繞過大煙囪,穿過窗戶,鑽進了我們的宿舍。不知從何時起,高牆那頭的小號手成了我們不曾謀麵的朋友,每當在下午時分聽到他的號聲,我們的宿舍都會迎來短暫的安寧,我靜靜地躺在床上享受這難得的免費演出,內心變得平靜安詳。即使是屋子中央下象棋的兩個人也都失去了往日的跋扈,不再肆無忌憚的砸桌子了,他們托著腮幫子的安靜著思考著,拿起棋子慢慢放下,格外優雅。
那個小號聲隨風飄揚,似近還遠,就像是一個孤獨的旅人坐在荒漠上低吟淺唱。吹小號的人或許也像我們一樣,是一個初來乍到的新生,在排練室裏一個人為了考級而苦苦磨練著自己的技藝;或許他是一個垂暮的老人,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吹著小號回憶著那些過往的青春歲月。
一排排高大的楊樹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就像脫了毛的公雞,失去了夏日枝繁葉茂時的不可一世。大煙筒下堆滿了厚厚的樹葉堆滿了路邊。喜鵲從遠方叼來幾個樹枝忙著裝修自己的老窩,食堂附近堆滿了大白菜,教職工和工人們正一麻袋一麻袋的往家裏運大白菜,好儲備過冬。運煤球的師傅每天都不停歇,拉著長長的板車到處挨家挨戶去送煤球。門口修鞋的師傅綁上了厚厚的護腿,抵禦著冷風,他頭上戴著一頂貂皮帽子,手上套著露著手指頭的線手套還在一絲不苟的修補著皮鞋。
我一個人在校園裏閑逛。沿著牆根慢慢地走著,樹葉鋪成的地毯很鬆軟,就像走在家鄉的海灘上舒服,樹葉在腳下嘩嘩作響,像海浪輕打著礁石。音樂還在牆頭上遊走,頭頂的電線就像是五線譜,幾隻小麻雀站在電線上就像漂亮的音符一般蹦蹦跳跳。
那邊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肯定不像我們這樣破爛不堪。文工團應該是一個充滿著音樂和鮮花還有美女的地方,也不用考微積分,更不會像我們這般狼狽不堪。他們會穿著漂亮的服裝,在絢麗的舞台盡情長歌當舞,所有的人沉浸在自己的音樂和別人的掌聲中,我仰望著高牆,幻想著那個美麗的世界。如果能夠選擇,上帝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躍上牆頭,縱身跳下,逃到那個美麗的世界去,而不是待在這裏。
可是,牆太高,夢太短;文工團的門口平時有哨兵站崗,不像工人的食堂那樣好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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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灰蒙蒙的,好久沒有看見太陽了,塵土混雜著煤煙飄散在空氣裏,還有一股洗都洗不掉的藥水味道,這股藥水味道已經深入到我們的皮膚裏了,成了我們擺脫不掉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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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到宿舍的時候,宿舍正冒著蒸汽,活像一個大澡堂子。幾個人拿著拖把、笤帚忙成一團。原來今天暖氣管道試水,我們宿舍那暖氣管子裂了,熱水嘩嘩的往外噴。王有才和老大正拿著掃帚把噴出來的熱水往地板上通暖氣管子的窟窿眼裏掃,熱水順著洞口都流到了阿姨的傳達室,就聽見樓下阿姨瘋了似的大喊:“哎呀!漏水了,方便麵都泡了!快來人幫忙啊!”我們透過窟窿朝樓下喊,阿姨趕緊找人來修吧,再不修我們這裏就成澡堂子了。
我們幸災樂禍的看著這樣的場景,能給樓下的阿姨製造點麻煩是我們長久以來的心願,希望這水噴的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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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終於來了。天空中慢慢飄起了雪花,沒有風,雪悄無聲息的下著。整個世界異常的安靜,隻有雪花落地的聲音。在昏暗的路燈下,地上黑一片,白一片,純潔的雪花慢慢掩蓋著黑色的醜陋大地。殘破的屋頂也被裝點成了童話世界,整個學校變成了一片仙境。
我第一次喜歡上了這個學校。
宿舍裏一片暖洋洋的,與外麵的寒冷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暖氣片上放滿了各種襪子和內褲。人們都無心吵鬧了,大家裹在被子裏心無旁騖的睡著覺。今天晚上能做一個香甜的美夢了吧。
等我們從夢中醒來時窗戶外麵已然是銀裝素裹,厚厚的積雪讓整個校園煥然一新,美麗的世界都不忍心去踩踏。似乎世間所有的煩惱和不快都被淹沒在了雪花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