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宥赫看得有些頭暈眼花,他閉了眼。得空他又回想起竹心,想起在電梯見到她情形:紮著簡單的馬尾,襯衫牛仔褲,素麵朝天,渾無雕飾。
她那樣,像是多年前在大學的模樣。足見她如今的日子,過得似乎並不如意。他心裏直奇怪。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不是嫁給了方子航,過上了名門錦繡的生活嗎?
他記得,最近一次見竹心,她的情形,和今天完全是天差地別。
那是四年前,他和設計院的主任到F市出差。甲方派了車到機場接他們,經過中心廣場,正遇上紅燈,車子停下來。
“這裏就是我們這兒最繁華的地段,省博物館就建在那座商場背後。”負責接待的人指著一排霓虹點綴的商業樓,熱情地跟他們介紹。
他當時跟著看出去,沒想到竟然看到了竹心。
隔著半街的燈火和車流,隔著熙攘的人群,他原本是不容易看到她的,可是他卻一眼就將她鎖定住。
那會兒是冬天,竹心隻穿了一條長袖連身裙,身上戴著全副鑽石首飾,珠光寶氣,卻又恰當好處。她雖然穿得很薄,可是臉色紅潤,仿佛山茶花開得漫山遍野,要燒起來。也許臉上是真的很熱,她不住拿手背貼著臉頰摩挲——冬天從空調室出去,她總有那個習慣。他一直記得。
眨眼,一個高挺的男人從商場前門走了出來,他認得那人——是她老公方子航。方子航手臂上垂掛著一件大衣,長長的女士款。看到竹心,方子航張口喊了什麼,竹心回過頭,他立即抖開大衣,提著向她搖了搖,半分帶笑半分嚴肅,樣子像是嗔怪。竹心笑著張開手臂,撒嬌似的。方子航無可奈何,笑著走過去給她穿上。竹心嘴角便漾出兩道笑渦,美滋滋的,像是嘴裏含著蜜。
中心廣場因為人流密集,紅燈總特別漫長。直至他們走往旁邊一家劇院,車子才再度慢騰騰動起來,他才戀戀不舍地,將竹心從視線裏解脫。
在F市那一瞥,足以證明竹心嫁對了人,也過得很好。他一直都希望她過得好,不管分手前,還是分手後,不管是離別一兩年,還是三五年,甚或是一生,她總是他心裏深深的牽掛,他便總希望她好。
她既然過得那樣好,又怎麼是現今的情形?
吳宥赫睜開眼,從茶幾上取出一支煙點燃,然後躬著身,肘靠膝蓋,慢慢抽起來。
他耷拉腦袋,愣愣盯向香煙。煙頭白煙飄蕩,紅星子蔫不聲地閃耀著,滾燙的紅,逼著人的眼,活活的,好似隻要吹口氣,隨便能讓火星子燃起來,燃成一團真的火苗。
煙草當然冒不起火苗來,他心裏卻冒起一團火,虛火。
就是在四年前那一瞥之後,他逼著自己對竹心徹底死心。
可是真的死心了嗎?若真是死了心,他不會在電梯下了負一樓後,又急匆匆跑回一樓,照著一部部電梯去找她。
他更不會整個上午都坐在住戶大堂的沙發上,朝著電梯翹首等待——等電梯打開,等再次看到她。他在那裏等,揪著心等,一扇扇電梯門無數次地打開又合上,她也沒有出現。而他中午有個飯局,耽擱不得,故而到了十一點半,就泄氣走了。
他胡亂想,心裏那團虛火越燃越旺,火勢衝天,引得他渾身上下真如火燒火燎似的難受。
他想見她!難以克製地想見她!他突然壓不住這個念頭,一想著,喉嚨和手立即索索地抖起來,連帶心也跟著抖。他丟下煙,雙手撐著腦門,十指沒入發絲,朝著頭皮死死摳下去。他想迫使冷靜的自己恢複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