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二)

初命三晉為諸侯

孔子登太山而小天下

聖人得之而天下和平

初命三晉為諸侯

名分之在天下非君有也而世或假之以為私君子於是乎有遺論矣夫生民而樹之君是將兼宇宙而撫之也故封略之廣而皆曰君土普天之下而皆曰君臣食土之毛而皆曰君物奚獨於名分無之耶蓋名天敘也分天秩也天未嚐以名分畀君若特寄而俾之守耳君而守天之名則當馭其崇卑別其貴賤而陵犯之戒必嚴也君而守天之分則當差其服章辨其等列而踰誌之求必抑也嚴之而下無叛人抑之而人無異望夫是之謂善承天威烈王受天之寄胡為而有三晉之侯耶君子曰以凶德而爵非名也以大夫而侯非分也名不正則乖分不尊則悖是以私亂之其如天何綱目不曰命而曰初明壞法亂紀由茲始矣威烈其奚責之辭吾聞之親故庸勳周禮也禁奸戮叛周刑也晉有唐叔之親有文悼之勳翼戴天子周之所托而憑焉者也故晉室固則王國尊王國尊則諸侯服韓趙魏烏得而滅之況其迭盟中夏代不失威三家以奕世命卿北麵而臣承之久矣又烏敢以滅之非所得滅而滅是伐周之倚也非所敢滅而滅是無上之臣也其奸與叛孰甚焉威烈王以共主之尊念股肱之禍固宜聲罪於友邦命師於卿士而歸獄於司刑殺其身殘其室汙其宮而瀦焉可也刑之不正又命之侯焉是以天命施之天討矣無亦自喪其尊而棄諸侯之所以服乎或者曰姬祚既降威烈微乎微者也三晉之請若之何其拒之是不然姬之微者勢也而猶有名分存焉名分係於天非待勢而立者也不然以三晉之憑陵跋扈豈不足以自侯耶而必請於周者彼固有所憚也三晉何憚於周哉憚名分之在人心而天下不吾直也君子謂興衰起替此其一機矣威烈既失之於始獨不可救於其終耶告之以訓辭昭之以逆順卻其請而杜其求亦足以示吾不輕爵人之意使三晉而有知也固將悚然而思懼愧然而覺非齊椘諸國欽承威命矣使三晉而無知也亦不過違欲而拂心懷忿而蓄怨未必遽淫用以逞也而曲直所在天下可有辭矣今一舉而侯之此何法與夫先王之典祗敬六德則侯以功定國則侯三晉之於周其果功耶德耶非功而命是黨奸也非德而命是賞叛也威烈奚昧於此乎此無他以名分為私而苟焉以耴媚者也昔晉文請隧襄王以王章卻之文卒安焉而不敢有逆誌若以威烈之旨推之則文有立已之功雖天下與共可也而襄曾不少貸於一隧之微亦以名分所守不敢假仄焉耳今三晉之叛孰與晉文而侯爵之榮非特一隧也從而授之則非惟不足以使人畏且有以使人貪凡欲覆王以自利者皆有所覬而興是威烈君臨諸侯先以不臣教之耳夫人心無厭滅晉而侯亦將滅周而帝履霜堅氷至漸不可長也故自是囗後七雄爭強贏秦肆虐周室遂以不振而遷於單囗心狐之禍成矣先儒有言曰三晉非能弱周周自弱也其知本之言與然則此一舉也偏聽濫受是不以名分處其身匪人僭寵是不以名分處其臣作法於邪是不以名分處其後故田和簒齊安王命焉和固繼跡於三家而安王則效尤於威烈者也是故綱目緣茲以托始以謹其初也雖然始之者非獨威烈也曲沃之賂一行而七章之服錫焉則在厘王之世固有然者矣故無衣之詩聖人錄之亦慎微意也詩紀其端綱目書其備姬之亡也所由來者漸矣人君鑒此安得不為先亂之防

孔子登太山而小天下

聖人之道非有加於天下也人自小之而聖人之道始大於天下矣夫道之在天下非小也自人之學焉者各因其性之所近得其一偏一曲而不適於道之全是故見其小也聖人之道雖非有異於人而獨會其全造其極故聖人自視亦惟自盡吾道自人望之則見聖人之道大而天下之言道術者皆小而不足為矣然則求道者固以聖為至而聖道亦豈有加於天下哉孔子登太山而小天下夫天下非小物也往哲之所經綸後賢之所稱述其為道術非小數也而謂孔子小之者孟子非徒尊孔子蓋示人以吾道之至使之不安於偏而異端之徒亦不得以小吾道也夫物各有至道亦有至太山者高之至也聖人者道之至也人惟無見於太山則步足以為高觀太山而後知吾所履之卑也人惟無見於聖人則一善之得亦足以為多觀聖人而後知吾所得之狹也此孟子覺天下之意也易曰地中有山謙夫以山之高而蘊於地之卑此山之所以安其基也聖人雖道高天下豈知其所至之若此哉故有卑以自牧而已矣未始自高其事而居天下於卑也有小心翼翼而已矣未始自多其能而居天下於狹也然心愈卑而道愈高心彌小而道彌大此孔子所以超乎天下而天下之言道術者皆小也夫孔子之道亦天下共由之道猶之太山然人皆得登之而未始沮人之進也然人之不至於道者其失有二誌之不立也功之不繼也誌之不立者則以聖道為不可幾及而自棄不為猶之畏太山之高卻立而不肯登者也功之不繼者雖知聖道之可及少有得焉而自畫不進猶之慕太山之高登之而不果至者也由誌之不立功之不繼而吾道之至始獨歸於聖人故孔子之小天下非真優入聖域者不足以與知也今夫太山有登其麓者矣有至其半者矣有至其巔者矣登其麓者視人之在平地者所見則有間矣而未遠也至其半則加遠矣至其巔則又遠矣夫所履益進則所至益高所至益高則所見益遠所見益遠則視下益小孔子之小天下蓋至為實至見為實見非可以料想測度求也吾獨於孔子之學不厭者而觀其深也夫道之全人得其一徧一曲猶挾之以自多而孔子獨學之不厭不倦此殆其所以造道之至而天下之道術不足以為大者也夫吾道之體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未始有偏也而仁者得之以為仁智者得之以為智清者得之以為清和者得之以為和任者得之以為任又其次則禮樂名物儀文度數亦皆執之以成名辨之以為慱非不皆有得於道然自孔子之集大成而時出之者觀之蓋不過太山之於丘垤矣孔子之聖亦非有離於智也由誌學以至耳順蓋智之至而非一偏之智也亦非有離於仁也由誌學以至從心蓋仁之至而非一偏之仁也時清而清則清其所兼而非一偏之清也時和而和則和其所兼而非一偏之和也時任而任則任其所兼而非一偏之任也祖述堯舜則兼堯舜憲章文武則兼文武上律下襲則兼天地至如老聃之於禮師襄之於琴剡子之於官無不兼而識之由是知孔子之道其高如天而偏焉者皆不免於自卑也由是知孔子之道其廣如地而偏焉者皆不免於自小也由是知孔子之道變通如四時而偏焉者猶四時之各一其氣而不能相通也夫是之謂孔子登太山而小天下其所至者固宜有以小之也然豈孔子有加於吾性哉吾性本全孔子特全之耳夫太山雖至高亦土壤之積也孔子雖至聖亦眾善之積也人各安於一偏一曲自卑自小以裂吾道而不覩天地之全則孟子之尊孔子以尊吾道豈容已哉戰國之時佛老未興而楊墨之徒則已鼓邪說以惑世彼見吾儒之執其一偏一曲則曰儒之道小也為吾儒之徒者習見其然則亦曰吾儒之道誠小也孟子憂之是故尊孔子以立極蓋孔子之道尊則異端之說息亦其衛道之心不得已者也不然孔子於仁聖自謂未能孟子之賢豈不知孔子之心而顧為是以尊之哉然則求孔子之道當柰何書曰若升高必自下言至之以漸也曰無自廣以狹人言受之以虗也虗以受之漸以至之而誌必立焉功必繼焉則庶有可及固孟子之所謂成章後達者也不然則猶徒慕太山之高而未始一舉足者耳豈所以為善學孔子謹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