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樓,二樓雅室。
瑟瑟臨窗而立,麗目透過半開的窗,望向樓外一泓碧水。
今晨回到江府後,無意間摸到頸間,才發現頸上戴著的金令牌不翼而飛。那金令牌是日後出海的信物,卻讓她弄丟了。她細細一想,便知曉竊去金令牌的人除了白衣公子再無別人。昨夜隻有他近得了她的身,想必是她點了他的穴道,擄著他向外走時,他下的手。他假裝被她挾持,卻原來是要從她身上盜取東西。
盜者反被盜,起來真是顏麵無存。
想起他的手,曾經探入她的頸,盜走了掛在脖頸上的金牌。瑟瑟不禁羞愧而且後怕,若是他要她的命,那還不輕而易舉。
白衣公子看來並非沒有武功,而是武功高深莫測。
原以為,她是真的挾持住了他,卻沒想到,她徹底被這個人耍弄了。
瑟瑟氣恨難當,便回到璿璣府去尋他,卻未見到那個白衣公子,也未見到那個玄衣公子,隻得到管家一句傳話,那白衣公子在臨江樓候著她,卻沒明時日。
瑟瑟已經在臨江樓等了一日兩夜,為了要回那枚金令牌,她不得不白日黑夜在此候下去。
夕陽西下,晚霞將河麵妝點成胭脂色,河水脈脈流淌,帶著傾城般的淒清。兩岸嬌花靡靡綻放,晚風裏傳來悠悠絲竹之音。眼見夜幕初臨,這一日又將過去,可,那個白衣公子卻始終不曾出現,瑟瑟心中不免失落。
室內席案上,放著一架五弦古琴,瑟瑟跪坐在錦墊上,黯然撫琴。
琴音忽高忽低,優雅婉轉。有江畔流水的清靈,有雪湖凝冰的冷澈,有幽澗滴水的靜雅,亦有幽潭深水的空靈。
玉指如飛,在琴弦上跳躍撥弄著。
她整個人已沉浸在琴音裏。
琴曲似窗外流水,不斷流淌。
一陣簫聲忽從水上飄來,揚揚悠悠,飄忽不絕。
那吹簫人好似有意和她爭勝,簫音裏彌漫著孤高殺伐之意。
瑟瑟好勝心起,十指一輪,清麗的琴音由緩而急,繁音漸增。激揚高亢中透著幹淨利落,落葉秋風,冷月清霜,一片肅殺。
河麵上,一時靜謐得似無人之境,唯有清幽的琴聲和悅耳的簫聲。
琴曲終轉為一片婉轉,簫聲也漸漸趨於低沉,兩股樂音疊在一起,纏綿悱惻,竟是不出的合拍。
一曲而終,琴音停歇,心弦卻猶在顫動……昔日伯牙子期,將心事賦琴,人去琴碎弦斷,再無人聽。她從未想到,她的琴曲終有人能和上,而且竟是如此合拍。
她如夢般地走到窗前,從半開的窗子裏向外望去。
一艘華麗的畫舫,正緩緩駛向窗邊。甲板上,一個長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卓然而立,手中執著一管洞簫。船頭的琉璃燈和著明月清光籠罩著他,他仿若站在雲端的神,優雅出塵。
吹簫的人竟然是那個盜了她金令牌的白衣男子。
“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不想今夜竟逢知音,煩請閣下下樓一敘。”白衣公子的聲音好似和風漫過河麵,溫雅中透著冷澈。
等的就是他,自然要下樓了。瑟瑟撫了撫衣衫,好似夜鳥一般從窗子裏飄出。足尖輕輕點在甲板上,夜風蕩起,墨發雲一般在腦後飄揚。月色漫上青衫,和她眸間的光華一樣清冷。
看到瑟瑟的那一刹那,一抹光華從白衣公子漆黑的眸間掠過。
“久候多時,閣下終於姍姍而來!”瑟瑟冷聲道。她的身量在女子之中,也算是高挑的,可站在他麵前,還是顯得嬌。麵對著他,無端一股壓迫之感湧來。
白衣公子犀利的眸光從瑟瑟身上那件男式長衫掠過,挑眉道:“世人怎會相信,纖纖公子原是一女子!”
瑟瑟心中一驚,他怎知她是纖纖公子?她記得,那夜,她不曾在他麵前施展暗器。心中驚疑,麵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閣下如何認為我是纖纖公子?”
白衣公子唇角微翹,極其自然地把玩著手中玉簫,漆黑的眸間閃過一絲異樣。
“素聞纖纖公子武有雙絕,乃暗器和輕功。方才雙足踏在船舷上,船舷不曾有一絲的顫動。這份輕功造詣,應當稱得上一絕吧!”白衣公子溫雅的聲音在夜風裏蕩開。
當日,夜無煙憑“暗器千千”知曉她是纖纖公子,不足為奇。而今日,這個白衣公子僅憑輕功造詣便猜出她是纖纖公子,倒真是厲害。起來,她纖纖公子的名頭也隻是在帝都比較響亮,在江湖上,還算不得入流的人物,卻不想這人竟對她了解得這般透徹。
“今日來,我隻想要回我的東西!”瑟瑟挑眉道。
夜色淒迷,晚風徐送。
畫舫在河麵上徐徐前進,麵前的河麵寬闊起來,瑟瑟隻覺得頭頂蒼穹如漆,冷月如鉤,麵前水色如墨,河光瀲灩。
層疊的山水之間,皎白的衣衫伴著黑緞般的墨發在風裏飄揚,麵具遮住了他臉上所有表情,隻有露在外麵的黑眸,目光如炬。
“方才已領教了纖纖公子的琴藝,卻不知棋藝如何?對弈一局如何?”他答非所問地道,聲音無比溫雅。
“好,先給我東西!”瑟瑟抬首,尖尖的下巴近乎倔強地翹著,聲音很冷。
“不過是一條金鏈子而已,能值幾兩銀子,難道,你從璿璣府竊走的那幾件寶貝還抵不過它?”他凝立於船頭,白衫當風,襯得他愈發聖潔。
瑟瑟聞聽此言,心中一鬆。那金鏈子在他眼中,確實不算金貴之物,怕不及他玉冠上那粒南珠價值的一半。他或許真不知那金令牌的用途,是以,才稱之為金鏈子,以為是自己的飾物。
如此一來,要回金令牌便容易多了。
“那金鏈子倒確實不算矜貴之物,自然入不得貴人的貴目。但那卻是在下自佩戴之物,既然你看不上,還請歸還。璿璣府的東西我日後自會完璧歸趙,決不食言。”
“璿璣府的東西我不管,既然你想要回金鏈子,我倒有一個條件!”白衣公子言罷,負手走入船艙。
瑟瑟隻得尾隨而入,來到艙內。船艙內布置得簡單雅潔,靠窗的幾案上,擺著一方棋盤。兩人麵對麵落座,一個侍女走了過來,為兩人添了一杯茶。
“纖纖公子可會弈棋?”白衣公子道。
“略通一二。”瑟瑟淡笑道。
“對弈一局如何,你若是贏了,東西自當奉還!”白衣公子挑眉。
瑟瑟黛眉一凝,要弈棋,她的技藝不算差。隻是,眼前的男子,她卻不敢瞧。但,看樣子不這樣,金鏈子也不好要。畢竟,要論武功,她更不是他的對手。就憑那夜,他能在她毫無所覺下盜走了金鏈子就可以知悉。
雖不知能否贏他,但不妨一試。當下,瑟瑟伸指拈起一粒黑子,不動聲色地在東北角放下一子。
白衣公子望著她蔥白的玉指,再看了看她戴著麵具的僵硬的臉,唇角揚了揚,伸手執子,緩緩落在棋盤上。
兩人一來一往,下了才幾個子,瑟瑟便覺得對方的棋力浩如煙海,每一步都手段奇妙、淩厲逼人,令她看不出他的棋路來。
瑟瑟不敢覷,她落子的速度愈來愈慢,每一步都細心斟酌。此刻,她關心的早已不是輸贏,而是弈棋的快意。
白衣公子眸間神色也愈來愈凝重,偶爾投向瑟瑟的眸光裏,有著她看不懂的深邃。
水聲脈脈,落子無聲。
不知不覺間,棋盤上已布滿了黑白之子,方寸之間,殺氣凜然。
“纖纖公子的閨名可肯見告?”他拈起一粒白子,卻不落下,忽淡笑著問她。
瑟瑟心弦一顫,淡笑著落下一子,道:“稱我纖纖即可,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明春水。”白衣公子雲淡風輕地道,不慌不忙落下一子。
瑟瑟聞言心弦一顫,拈著黑子的玉指頓了頓。壓下心底驚疑,她淡淡問道:“可是春水樓的明春水?”
“不錯!”白衣公子淡淡一笑,再落下一子。
瑟瑟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瞬,終於慢慢落下。
縱是瑟瑟對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但,對於春水樓,卻是如雷貫耳。
春水樓,這是一個響徹江湖和朝野的名字。談起這個名字,人們心中有的是敬畏、崇拜、羨慕、敬仰、懼怕等各種各樣的複雜情愫。
春水樓崛起於四年前,鼎盛於兩年前。
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那可是一位不世出的人物。傳聞他也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武藝深不可測,更將春水樓打造得令武林刮目相看。
隻是關於他的傳聞很多,但卻甚少有人真正見到他。傳言他座下有四大公子,但是,也是同樣神秘,無人真正見過。
眼前的人,就是春水樓的樓主麼?
瑟瑟有些不敢置信!
這一恍惚的工夫,不覺又下了幾個子。
再看時,棋局卻已對她十分不利。
他的白子已將她的黑子所排成的長龍圍住,黑子形勢危急,似乎已沒什麼勝算。
瑟瑟心中一驚,收斂心神,細細琢磨,忽而展顏一笑,不慌不忙拈起一粒黑子,輕輕向棋盤中間一落,這一子使形勢逆轉,被圍困的黑龍立刻與中腹黑子裏外呼應,將白子團團圍困。
明春水本已勝券在握,卻不想瑟瑟隻落下一子,便將形勢逆轉。
“琴遇知音,棋逢對手,真乃人生一大樂事。”他丟棄手中白子,朗聲大笑,笑聲裏是無盡的歡暢。
“這局棋還未完,明樓主還有勝算,為何不下了?”瑟瑟意猶未盡地道。
“留一局殘局也好,他日再對弈。還你的金鏈子!”他伸手從袖子裏將瑟瑟的金令牌取出來,遞到瑟瑟手心,朗聲問道,“他日再遇,可是友人?”
瑟瑟抬首,兩人視線交融,俱是殷殷期盼。
瑟瑟輕輕頷首,黑眸間淺笑盈盈。
她從未想到,她會和春水樓的樓主明春水結交。在她心中,未嚐不是將春水樓視為邪教的,對於明春水,除了欽佩他的武功和能力,對於他的人,從未有過絲毫好感。卻不想,一見之下,她竟對他,生出相見恨晚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