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來越大,耳畔,漸有風雨之聲,湖麵上泛起了一個個水泡。初綻的白蓮被雨點打落了花瓣,落花殘紅在湖麵上悠悠飄蕩。
一葉小舟,載著瑟瑟和赫連傲天,將兩人送出了新月湖。
瑟瑟坐在小舟上,整個人有些木木的,她一直強迫著自己不要回頭,不去看夜無煙。她的定力一向是很好的,果然是沒有回頭,隻是,她卻感覺自己的身子越來越冷,袖中的手克製不住地顫抖。
“瑟瑟,你的手,怎的如此冷?”赫連傲天伸出手掌包裹住瑟瑟冰冷的小手,深邃的鷹眸中劃過一絲黯然。
瑟瑟驀地一驚,視線和赫連傲天關切的眸光相撞,心中有些慌亂,似乎直到此時才知曉,自己似乎是有些失態了。
“我沒事,下雨天,天有些涼!”瑟瑟唇角一扯,勾起一抹笑容,卻不知自己的笑容多麼假。她不動聲色地要將手從赫連傲天的手掌中抽回,才微微一動,就被赫連傲天攥緊了。
“瑟瑟!讓我給你暖暖!”赫連傲天雙手捧住瑟瑟的手,就好似捧著最珍貴的寶物,既小心翼翼怕攥疼了她,又不肯撒手。
迎麵一葉小舟載著雲輕狂和璿王府的侍女與他們的小舟擦肩而過,向小島上駛去。方才夜無煙和赫連傲天對決時,不許別人到島上去。眼看著雲輕狂一臉凝重的表情,瑟瑟心頭微微一沉。
其實她知曉,夜無煙這次肯定傷得不輕,赫連傲天那一刀,氣勢和力道都是足夠大的,就那樣釘在了他胸口上,她不知,他傷得究竟如何?不過,有狂醫在,無論多麼嚴重,應當不會有事吧?何況,方才受了一刀,他還兀自在懶懶地笑,應當不會很嚴重吧!
小舟靠岸,兩人從小舟上下來,身上的衣衫都有些濕了。
“我們走吧!”赫連傲天牽住瑟瑟的手,柔聲說道。高大的身子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站在她身旁。
瑟瑟輕輕“嗯”了一聲,回首向星星小島上望去,隻見那裏一陣忙亂。很顯然夜無煙傷得不輕,否則雲輕狂也不會就地醫治。
金總管撐著雨傘走了過來,身後尾隨著幾個侍衛,那幾個侍衛遞給瑟瑟和赫連傲天一人一把雨傘。
“可汗,我們家王爺要您去見一個人!這是我們家王爺早就吩咐過的,請您務必要去見一見。”金總管淡笑著對赫連傲天說道。
“哦?”赫連傲天挑了挑眉,眸光一凝,朗笑道,“如若是伊祭司,本汗還是不見為好,她如今已不是本國的祭司,是璿王的女人,本汗見她,是不方便的吧?!”
金總管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可汗過慮了,伊夫人從來就不是王爺的女人,她隻是王爺的恩人。當年,王爺娶她為侍妾,也不過是為了救她,讓您的父汗不再追殺她。如今,您的父汗已然不在人世,而可汗您又大仁大義,不會為難伊夫人,是以,王爺考慮到伊夫人離鄉日久,想要可汗您順便帶她回北魯國。”
瑟瑟執著雨傘,玉手微微顫了顫,夜無煙對伊冷雪真的隻有感恩之情,沒有別的感情嗎?
“她已經不是本國祭司,本汗沒必要接她回國,還是不見為好!”赫連傲天一雙鷹眸凜了起來,靜靜說道。
“可汗,王爺已經料到您不會見她,是以,今日並不是單單讓您去見她,而是去見另外一個人!可汗若是不見,必會後悔的!”金總管笑容可掬地說道。
“另外一個人?難道說,璿王府還有本汗不見會後悔的人嗎?”赫連傲天揚了揚眉,一臉平靜地問道,“既然如此,本汗就去見一見!瑟瑟,我們去看看!”
瑟瑟頷首,她心裏自然知曉夜無煙要赫連傲天去見的人是誰。不是伊冷雪,那便是伊良了。看樣子,赫連傲天並不知伊冷雪有了孩子,或許知曉,但是,並未見過那個孩子,所以並不知那個孩子是他哥哥的遺孤。他可能和當初的她一樣,認為那個孩子是夜無煙的吧!
兩人撐了傘,尾隨著金總管,到了雲粹院。才走到院外,便聽到斷斷續續的讀書聲,讀書的人顯然是一個孩子,那聲音很稚嫩,隻是,卻透著一絲顫意。
步入月亮門,便看到一個孩子,四五歲的樣子,正站在薔薇架下背書。很顯然,背得不太熟練,是以磕磕絆絆的。薔薇架擋不住細細的雨絲,一身錦繡華服早已經被雨淋濕了,頭發上也在不斷向下滴水。
“可汗,王爺讓您見的人,就是這個孩子。”金總管指著薔薇架下的伊良說道。
赫連傲天犀利的眸光在伊良身上一掃,身軀一震,鷹眸中閃過一絲驚詫。他凝視著伊良的眉眼口鼻,緩步朝他走了過去。到得近前,將雨傘撐在伊良的頭頂,緩緩蹲下了身子。
伊良奇怪地瞧著眼前這個男人,被他犀利的眸光盯得身子一顫,轉身就要朝屋內奔去。
“怎麼,還沒念書,怎的回來了?”一道清冷的聲音從屋內傳了出來。
隻聽得伊良輕輕的聲音,略帶膽怯地說道:“有人來了!”
“誰?”那聲音透著一絲期待一絲澀然,裏麵的人快速掀開了簾子,伊冷雪從屋內走了出來。
因前些日子受了傷,是以她的臉色極蒼白,左手撫在胸前傷口處,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不過,她打扮得極是嬌豔,穿了一襲錦繡霓裳,看上去清冷絕美。
伊冷雪倒是恢複得真快啊,前幾日,她還以為那一劍真結束了她的性命呢。
伊冷雪乍看到瑟瑟和赫連傲天,顯然極是驚異,櫻桃小口微張,一雙美目更是瞪得大大的。不過,也就轉瞬之間,伊冷雪便回複了平靜,蒼白的臉上漾起一朵笑,“原來是可汗到了!小女子身有重傷,不能下跪!請可汗恕罪!”
“罷了,你早已不是北魯國子民,不必下跪!”赫連傲天冷冷地說道,接著蹙眉問道,“這個孩子,是我皇兄的孩子吧?!”
伊冷雪聞言,眸心忽然迸裂出一股陰暗,隻是,臉上卻依舊是優雅嫻靜如常,“不錯,確實是那個畜生的孩子,你速速帶他走,我是一日也不願再看到他這張臉了!”低柔的嗓音如同掠過一陣冷風。
以前,伊良發病,夜無煙來為伊良驅毒,好歹還偶爾來雲粹院。如今,伊良寒毒病好,他就再也未曾踏足雲粹院了。
這一次,她自己傷了自己,倒要看看,夜無煙是不是還在意她。他也的確很在意,讓雲輕狂救治她,但,她卻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是在演戲。當江瑟瑟的真實身份一暴露,他就連演戲也不屑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保護江瑟瑟。但最終,這個江瑟瑟竟然投入了別人的懷抱。
伊冷雪側目,望著一身喜服的赫連傲天和瑟瑟,臉上笑容愈發濃鬱,“小女子恭賀可汗和江姑娘喜結良緣!”
赫連傲天臉上波瀾不驚,一雙鷹眸幽深寧靜,對於伊冷雪謾罵赫連霸天,他倒是沒有動怒。對於她的祝賀,他隻是淡淡挑了挑眉。
“伊冷雪,這個孩子我要帶走了!如果你願意,也可以隨本可汗回去,北魯國不會再為難你。”赫連傲天一臉平靜,聲音緩慢、沉穩、有力。
“你將他帶走吧!”伊冷雪淡淡說道,雲淡風輕,似乎赫連傲天要帶走的不過是一件東西,一件無足輕重的東西。
江瑟瑟嫁人了,好不容易等來了希望,她怎麼能走呢?
“娘,他是誰?你為什麼要將良兒送人?”伊良的小臉立刻慘白,他拽著伊冷雪的衣角驚恐地問道。
伊冷雪閉了閉眼睛,又緩緩睜開,眸中漾起一股冷意,她凝聲道:“他是你的親人,會照顧你的,你隨他走吧!”
伊冷雪說完,將伊良往赫連傲天懷裏一推,轉身進了屋,將房門關上了。
雨聲淅淅瀝瀝,伊良的哭聲和雨聲交織在一起,聽上去十分淒涼。
瑟瑟未曾料到,伊冷雪竟然能舍下孩子。
“我們走吧!”赫連傲天抱起哭天搶地的伊良,點了他的睡穴,對瑟瑟低聲說道。
“可汗,你要將孩子帶走?”金總管趨前問道。
“不錯,煩請稟告璿王一聲!”赫連傲天說道。
“不用,王爺早已吩咐過了!隻是……”金總管望了望緊閉的房門。倒是未曾料到伊夫人竟是如此狠心,竟然舍了孩子,自己依舊留在王府不肯離去。
瑟瑟看到伊良,便想起了澈兒,她的澈兒,如今不知被夜無煙藏在了哪裏,心中頓時一酸。
兩人隨著金總管,出了雲粹院,撐著傘兒,漸漸消失在雨霧裏。
待一行人走遠了,房門打開,伊冷雪從屋內快步奔了出來,她站在雨霧裏,遙望著漸漸消失在雨中的人影,兩行珠淚緩緩從眸間滑落。
瑟瑟和赫連傲天一起到了緋城外,迎親的隊伍還在等著他們。一行人上了車馬,在雨霧裏行駛,一直走到下一個城鎮,宿在了當地最大的一間客棧。
夜,雨停了。瑟瑟用罷晚膳,起身來到赫連傲天的房間。
赫連傲天靜靜地坐在火燭之下,看到瑟瑟進來,劍眉微挑,清俊的臉上,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暗影。
瑟瑟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良久,終於開口道:“赫連,我不能隨你走了!”
“我知道,你要救澈兒嘛,我等你,救了澈兒,我們一道回北魯國!”赫連傲天抬眸說道,唇角勾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赫連,不是救澈兒的事,就算是救回了澈兒,我也是不能隨你去的。”瑟瑟緩緩說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有些事情,還是及早處理的好。
赫連傲天雖然早就料到她是一定不會隨他走的,可是,真正聽她說了出來,心中還是傷感至極。他一把抓住瑟瑟的手腕,壓抑著心中的情感,沉聲說道:“瑟瑟,我說過,不會強迫你的,就當去北魯國做客,如何?”
瑟瑟一點一點抽回自己的手,話語堅定地說道:“赫連,我不能去。我真的要離開了。”
赫連傲天猛然起身,伸手扶住瑟瑟的雙肩,手微微有些顫抖:“瑟瑟,告訴我,要怎樣你才肯隨我走?”
“赫連,這次和親,你用心良苦,可是,我還有很多事情要解決,所以不能隨你走!”瑟瑟聲音輕柔地說道,但語氣極是堅定。
赫連傲天放開瑟瑟的肩膀,落寞地坐在椅子上。
瑟瑟心中,也極是傷感。自認識赫連傲天以來,雖然他們之間也有過誤會和衝突,但是,赫連傲天待她,始終是癡心一片。草原上送狼皮,那青狼般的愛,令她極是感動。可是,感動不是愛情,她無法接受他,她已視他如兄弟手足。她曾期盼著能和赫連傲天一起流浪江湖,可是,錯過了,就成了一個永遠也不會實現的夢。
“你若不肯隨我走,那我便隨你走。反正這個一國之君,我早就不想做了。瑟瑟,讓我跟著你,如何?”赫連傲天俊眉一挑,眼中迸出一抹決然的光芒。
瑟瑟聽了,極是心驚,眼見赫連傲天眸中那抹堅定果決的眸光,緩緩退了一步,壓抑住內心的驚詫:“赫連,你不要說傻話了。我不愛你,所以,就算你拋棄了家國,我還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
赫連傲天聞言,眸中的灼亮瞬間化為一片黯淡,一股無法言喻的絕望襲上心頭,令他幾乎窒息。
他淒然地坐回到椅子上,將頭埋在手中,遮住了整張英俊的臉,隻有淩亂的發披散而下,看上去傷感難言。此刻的他,孤獨落寞,竟如同一個無助的幼兒。良久,他才緩緩揮了揮手,淒然道:“好,你走吧!趕快走,趁著我還沒有後悔,趕快走!”
“赫連,你打算怎麼處理此事?”瑟瑟起身,有些擔憂地問道。畢竟,她是以和親的名義嫁他的,這不僅僅是他們兩個的親事,還涉及兩個國家。
赫連傲天驀然抬頭,清俊的臉上一片黯然。他之所以同意停戰,就是知悉了她還活著的消息。原以為,她就算不願嫁他,也會隨他到北魯國。那樣時日久了,他不信她對他會沒有感情。可是,他終究是算錯了。他忘記了她是多麼倔強的一個人兒!
“這件事,我自會妥善處理。”他苦澀地笑道。
瑟瑟再望了一眼赫連傲天,轉身,從室內緩緩退了出去。
夜無煙經過一番周折,費盡了心機,終於在半月後將澈兒救了回來。
這一夜,柔亮的琉璃燈映亮了整個寢居,晚風透過窗子,帶來陣陣涼意,散盡了白晝的燥熱。
夜無煙負手立在室內,定定望著坐在竹榻上的小人兒。今日,他才將小家夥救出來,可是,這小人兒似乎沒有一點兒感激他的意思。
江澈斜倚在貴妃竹榻上,手中端著娉婷為他呈上來的葡萄,一粒一粒悠然自在地吃著,兩條小腿還悠閑地晃呀晃的,姿態慵懶隨意,神情享受愜意。
“你叫江澈?號無邪公子?”夜無煙薄唇微揚,露出和善的笑,神態輕鬆和煦。
澈兒瞥了他一眼,笑眯眯地說道:“是的!”
夜無煙好脾氣地笑了笑,誘哄道:“這兩個名字都不好,以後還是改改吧。”
澈兒瞪大眼睛,一副不解的樣子,問道:“哪裏不好了?”
夜無煙蹲下身子,循循善誘道:“第一,澈字和江這個姓連在一起不好,都是水字偏旁,尤其是對於火命的人,更是不好。再有,這個無邪公子嘛,無邪不如直接叫邪,聽起來更有氣魄,也更響亮。”他是自己的兒子,卻姓江。而他叫無煙,他的兒子號裏卻帶一個“無”字,聽上去哪裏是父子,根本是兄弟嘛。瑟瑟真是對他絕望透頂了,這輩子大約沒打算讓澈兒認他,所以,才任他叫無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