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想起他要從她麵前不著寸縷地經過,瑟瑟眉頭微顰,二話不說,起身走到床榻前,將床榻上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衫拿了起來。月白色袍子,袖口和衣角處繡著清冷的竹葉。
她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清澈的眼眸,視線隻凝注在鼻尖上,眼觀鼻,向前走了兩步,一揚手,便將手中白衫拋了過去。
白衫如浮雲般飄向夜無煙,他眸間滑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失落,他慵懶地伸臂,衣衫便披落在肩頭。他抬足從浴桶裏走出來,優雅地係好衣袍的錦帶,穿了木屐,緩步向瑟瑟走來。
屋內隻一盞琉璃燈,光線有些暗,再加上氤氳的水汽,令人感覺有說不出的曖昧。
瑟瑟望著緩步走來的夜無煙,看著他飄揚的白衫,披垂到腰間的黑發,還有唇角蕩漾的淺笑,眸底溢滿的深情。一瞬間,她仿若又回到了春水樓,回到了伊冷雪還不曾出現之時,那時,他就是這般溫柔深情灑脫浪漫。
隻可惜,那樣的日子太短,短得她還來不及回味,便如一尾滑溜的魚,從她手底溜走了,再也尋不回來了。
“我不穿衣服是不是更迷人,嗯?!”夜無煙緩步走到瑟瑟麵前,琉璃燈的光芒將他高大的身量拉成一道修長的剪影,他語氣溫柔地問道。黑眸深深鎖住瑟瑟清冷的臉容,似乎想要用目光刺穿她臉上的平靜,看到她內心深處的波動。
瑟瑟抬眸,視線停留在他俊美的臉上,鼻間,全是他沐浴後的清香。她擰眉,冷冷說道:“確實迷人,不過,比赫連還差一點兒!”
夜無煙很明顯被瑟瑟的話噎住了,俊臉上浮起很受傷的表情。不過,他很快恢複了常態,不僅不惱,唇邊反而漾起一抹盈盈的笑意。
“瑟瑟,你如何也學會心口不一了?如若赫連傲天真的比我還迷人,你何以不隨他而去?”他俊美的臉上綻出一抹淺笑,眼眸中泛著水光,凝視著瑟瑟。
他伸出手指,想要撫上瑟瑟玉白的臉頰。卻不料,瑟瑟一偏頭,躲過了他的撫觸。
“夜無煙,你說,要怎樣才讓我帶走澈兒?”瑟瑟側首,視線凝注在一側的床榻上,岔開話題冷冷問道。
“澈兒我會讓你帶走的,你放心好了,我想和你談談正事!”夜無煙正色道。
瑟瑟心中繃緊的那根弦,這才鬆了鬆。
“什麼正事?說吧!”瑟瑟暗暗舒了一口氣,他終於要談正事了。
“瑟瑟,你明明對我還是有感覺的,對吧?”他凝視著瑟瑟,正色問道。
這便是他所說的正事?
瑟瑟實在無暇和他浪費工夫,霍地站起身來,唇角掛著最溫柔迷人的笑容,卻用最冷酷的語氣對他說道:“夜無煙,就算我對你有感覺又怎樣?要知道,並非男人的欲望無關情愛,有時候女人的欲望也是——無關情愛!”
瑟瑟說完,清眸一眯,淡淡地凝視著夜無煙清俊的臉龐。
他似乎未料到瑟瑟會說出這樣的話,明顯一驚,身子在竹榻上一靠,臉龐藏在琉璃燈光線照不到的陰影裏,俊美的五官慢慢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灰白。優美的薄唇緊抿,因為她這句話退盡了血色。
“瑟瑟!”他低低地喚她,眼神鋒銳似兩把刀,一眼一眼剜在她身上,似乎要將她的心剜出來,看一看她的心裏到底還有沒有他。
瑟瑟卻再也沒有了和他廢話的心情,她伸手,從腰間一點一點地拔出新月彎刀。昏暗的燈光因為幽冷的刀光閃了幾閃。
“夜無煙,如若我贏了你,才能帶走澈兒,那即刻就開始吧!”瑟瑟伸指撫上新月彎刀,那冰冷的刀氣令她的心一瞬間沉靜下來。
夜無煙依舊坐在竹榻上,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個月白色的剪影。
瑟瑟擰眉,冷聲說道:“夜無煙,為何不動手?!快點兒出手吧!”
他抬眸,望著瑟瑟清眸中那一層層的冷意,苦澀地笑道:“瑟瑟,這一生一世,我再不會和你動手了,永遠不會!就算你要殺了我,我也甘之如飴!”
當年,就是他和她對決,他將她拍到了懸崖下。那一瞬的心痛,如今還撕心裂肺般地折磨著他,他怎麼會再和她對決,永遠不會!
瑟瑟聞言,心頭一顫,本來運起了內力,彎刀也鋒銳冷冽。因了他這句話,握著彎刀的手也微微顫了一顫。
“瑟瑟,這一生一世,我隻愛你。伊冷雪於我有恩,我不能讓她死於非命。可我沒料到會傷到你,傷到澈兒!瑟瑟,如果殺了我你能解氣,那麼,你動手吧!”他微笑著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木屐踏在地麵的響聲,輕而緩,在寂靜的室內盤繞,一聲聲敲在她的心扉之上。
瑟瑟立在那裏,眼看著他緩緩走近,胸膛抵住了她的新月彎刀。他和她對麵而立,中間橫亙著一把新月彎刀,閃耀著幽冷的光芒。
一把彎刀隔開了他和她!
麵對這鋒銳的障礙,他視而不見,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依舊向前邁步,隻要再有兩步,他便可以擁住她了。
他的唇邊,含著笑意,漆黑溫潤的眼眸好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安寧、深邃、美麗,就那樣直直鎖住她的眼睛,貪婪地看著,似乎永遠也看不夠。
兩人距離很近,四目相對,彼此都能看到對方的情緒。
她看到他的深情,他看到她的驚惶。
瑟瑟聽到利刃刺入到血肉中的聲音,她垂眸,看到彎刀已經刺入到他的胸口,她玉手一顫,鼓蕩的內力瞬間消散無蹤。新月彎刀本是軟兵刃,沒有內力依托,瞬間化為繞指柔,牽連著他和她。
他笑了,笑容好似刹那盛開的優曇,燦爛、迷人。
他張開雙臂,曳地的雲袖飄展,一瞬間,便將她擁入到懷裏。他將她牢牢地鎖在懷裏,一隻手臂箍住她的腰,進而握住她的雙手,他俯身,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不動聲色地審視著她的麵容,看著她眸中的慌亂,他篤定地開口道:“瑟瑟,你還是在意我的,你還是對我有感覺的,不要逃避,讓我用一生的嗬護來彌補對你和澈兒的傷害!”
唇,落了下來,帶著灼熱的氣息,他狠狠地親吻她,在她的唇間不斷喚著她的名字。
“瑟瑟……瑟瑟……”
他的舌探入她口中,糾纏著她的唇舌,一直吻得她腦中一片空白。他的手掌沿著她玲瓏的身子不斷遊移,描摹著他日思夜想的曲線。
他滾燙的手掌帶著一絲灼熱,將瑟瑟的肌膚烤熱。
瑟瑟心中一緊,她忽然伸掌,將他推離她的身前。她忘記了他已然失去了半數功力,這一推用了十分功力,夜無煙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蹌著向後退去。
他變換了幾次身形,才穩住不斷後退的趨勢,懶懶地坐在身後的竹榻上。
他靠在竹榻上,喘了口氣,唇角帶著一絲苦笑,眸中帶著一絲狼狽。直到此刻,瑟瑟才注意到,他的胸前,綻開著一朵鮮豔的紅花。
方才,她的新月彎刀,還是刺傷他了。她垂下睫毛,將落在地下的新月彎刀拾了起來,立在屋內,兩人靜靜的,誰也沒說話。
月光,從窗子裏漫了進來,似蝶翼一般輕薄,似冰淩一般幽涼,灑在他的肩上。他就在燭火和月光的交織下,懶洋洋地微笑地看著她。
她猶豫了一瞬,還是緩步走到他身前,澀聲問道:“你沒事吧!”
夜無煙依舊笑得那麼溫柔,他輕聲道:“我沒事!一點兒小傷。”頓了一下,他低低問道,“瑟瑟,你還恨我嗎?”
沉沉的聲音如同最溫柔的魅惑,一抹溫柔的笑意自他唇邊泛開,點染在眸底,帶著些許期待。
恨嗎?
這一瞬,瑟瑟望著他那雙狹長的眼眸,她忽然發現,她其實早就不恨他了。隻是,要她接受他,卻並非那麼容易。
“不!我早就不恨你了!”瑟瑟抬眸,淡淡說道。
夜無煙展顏而笑,隻要她不再恨她,他便有希望!
“瑟瑟,不管四年前救你的那個人是誰,他都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日後,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要小心莫尋歡。”夜無煙低低說道。
四年前,那次海戰,瑟瑟便記得,他認為是莫尋歡向夜無塵傳的消息,沒想到,到了今日,他依舊懷疑他。莫尋歡何以要這麼做,他沒有立場啊!
夜無煙望著瑟瑟,似乎是看透了瑟瑟的心思,淡淡笑著說道:“瑟瑟,如若你是莫尋歡,是一個小國的一國之君,你是否希望南玥的皇帝是你的知心人,或者是一個你能夠控製的人?”
瑟瑟心中一驚,夜無煙推測得極是,當年,莫尋歡的家國遭到海盜襲擊,他便是向南玥求救,可是皇帝並未出兵。所以,莫尋歡有如此想法,並不難理解!
隻是,她未曾身在其位,所以沒想到這關鍵的一點。她一直以為莫尋歡是比較淡泊的,可是,看來人一旦做到了君王之位,便無論如何也淡泊不起來了。
“瑟瑟,眼下,東海恐怕也不是安全之地了,我希望你能帶著澈兒,到春水樓去。”夜無煙沉聲說道。
“春水樓我是不會去的。”瑟瑟抬眼笑道,“夜無煙,我雖然不再恨你,可我也不再愛你。我們兩人,不會在一起的。所以,我不會去春水樓,也不會留在你身邊,我還是會回我的東海。”
夜無煙皺了皺眉,眸中閃過一絲黯淡,“我明白,以你的實力,也不會輕易受製於人,你如果真要回東海,那麼還是要小心一些人。因為,對你造成威脅的,可能是有意針對我的。所以,我可能會派兵去保護你,希望你不要拒絕。”
“隨便你!”瑟瑟淡淡說道。
“我派人把澈兒接過來!”夜無煙言罷,起身,緩步向外走去。
瑟瑟在室內等了不久,便聽到門外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她疾步出屋,便看到她的澈兒一溜煙兒向她奔了過來。
“娘親!”澈兒奔到她麵前,甜蜜地喚她,黑白分明的眸中,全是欣喜。
瑟瑟抱起澈兒,玉手撫上他白皙的小臉,心頭一陣疼惜。她的澈兒,終於又回到她身邊了。她回首看了看,後麵,並沒有夜無煙的身影,隻有金堂和娉婷帶著幾個侍衛站在夜色之中。
“王妃,王爺吩咐我們送王妃和小公子回去,馬車已經備好了,您上車吧!”娉婷走過來,柔聲說道。
瑟瑟點了點頭,和澈兒一道,登上了馬車。馬車從後門出去,在夜色之中,沿著小巷緩緩行駛。
馬車裏,亮著兩盞琉璃風燈,昏黃的燈光下,瑟瑟瞧見澈兒懷裏抱著一件物事,唇角勾著神秘兮兮的笑容。
“澈兒,你拿的是什麼東西?”瑟瑟好奇地問道。
澈兒看到瑟瑟終於問了出來,笑眯眯地說道:“娘親,這是狂醫帶澈兒從璿王的書房偷拿出來的,狂醫說是難得的寶貝,娘親要不要看看?”
瑟瑟臉色一凜,道:“澈兒,怎麼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馬上送回去!”
“娘親,看一看再送回去,好嗎?”澈兒撇嘴說道。
瑟瑟不忍心看澈兒失望,道:“好吧,那就看看。看一眼就送回去!”
“好!”澈兒答應著,將手中用布帛包裹著的東西取了出來。瑟瑟這才發覺,那是一卷畫軸。
瑟瑟微微蹙眉,不想雲輕狂竟然送澈兒一卷畫軸。她和澈兒一起緩緩將畫軸展開。
瑟瑟淡笑著瞄了一眼,隻瞄了一眼,視線便再也挪不開了。
那是一幅畫。
畫中是一大片花海,一個清麗婉然的女子,穿一襲煙青色羅衫,輕顰淺笑,回眸生姿。她踏在百花叢中的花朵上,正在翩然起舞。
雖然是靜態的畫,但是,女子那顧盼間的含情脈脈,卻是震人心魂的,那曼妙嫋娜的舞姿,更是風姿奪人。
這幅畫筆法屬上乘,而且,從一筆一畫和筆墨揮灑可以看出,作畫之人是極為用心的,否則,那女子的風姿神韻也不會描摹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翩然靈動得好似隨時都會從卷軸中婀娜走下來一般。
瑟瑟望著這幅畫,有些目瞪口呆,那畫中的女子分明是她,竟然是她。而這畫,這字,分明是出自夜無煙的手筆。
畫作的空白處,龍飛鳳舞地提著幾行遒勁的墨字:“飛舉翩然花底媚。一眄橫波,眉罥湘煙翠。鳳管蕭蕭酡碧蕊,龍池瑟瑟漪春水。檢點平生唯此醉:初字佳人,顧曲英年婿。不信分釵終不悔,露寒孤宿添衣未?”
“娘親,這是狂醫從璿王書房裏偷出來的,說是娘親看了肯定喜歡。娘親,這畫中的女子怎麼和你生得這般相像?”澈兒指著畫中的女子笑眯眯地問道。
瑟瑟轉過臉,輕聲“哦”了一聲道:“是哦,這天下生得像的人太多了!”
“娘親,這裏還有字呢,你快看看。澈兒不認識這幾個字哎!”澈兒奶聲奶氣地說道,小手指著畫卷右下角落款的地方。
瑟瑟轉首,去細細地辨認澈兒手指指點著的那些字。那裏是落款的地方,卻並沒有落款,隻有四個遒勁小字——“至愛瑟瑟”。
她真的是他的至愛麼?
瑟瑟無聲問道,冷月無聲,隻有車轍聲,在靜夜裏分外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