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要亮了,這個時候沐浴?
瑟瑟悄悄向門口挪了兩步,沒有動靜,掀開寢宮的簾子,看到門口守著兩名太監,手中捧著換洗的衣物,站在那裏有些戰戰兢兢。既然是服侍莫尋歡沐浴的,怎的不在室內,卻躲在門外,且又怕成這樣!
兩個小太監看到走出來的是瑟瑟,明顯鬆了一口氣。瑟瑟緩步走到正殿,站在窗口向外望去。
天已經蒙蒙亮了,外麵正飄著雪花,陰了這麼多天後,終於下雪了,地麵已經積了一層薄雪,白茫茫的。外麵有重兵把守,光視線所及處,就有幾十個。那看不到的暗處,不知藏有多少。她偷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進來吧!”室內傳出莫尋歡的聲音,聽在耳中,比之屋外的落雪還要冷。
那兩個小太監身子一顫,小心翼翼地捧著衣物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隻聽得“哐當”一聲,室內似乎有什麼東西碎裂了。緊接著一聲慘叫,一個小太監被人從屋內扔了出來,摔倒在冰冷的地麵上。但是,那小太監兀自不斷地磕頭,直到把頭都磕得出血了,口中不斷地說著“饒命”。
簾子被掀開,一身墨袍的莫尋歡滿身戾氣,出現在門口。
瑟瑟吃了一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莫尋歡。
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擾的冷冽氣息。他的墨發,還不曾擦幹,仍舊在一滴滴地向下滴水,此刻的他,看上去魅惑而又冷冽。
他眼角一掃,看到了一側的瑟瑟,明顯地神色一僵,似乎未曾料到瑟瑟已經出來了。瑟瑟倒是覺得奇怪,她現在不能施展武功,出來時的腳步聲,他應當聽得到啊,除非是他太心神不寧了。
“都下去吧!”他輕輕喝道,那個小太監如遭大赦,磕了幾個頭,爬起來躬身一步步退了下去。另一個小太監也從屋內戰戰兢兢地退走了。
莫尋歡又掃了一眼瑟瑟,一言不發,走到瑟瑟身側,和她一起並肩向外望去。
瑟瑟望了一眼莫尋歡的側臉,隱約看到他脖頸間的一塊吻痕。這一瞬間,瑟瑟忽然明白了些什麼!她被驚得頭暈目眩,她實在是不相信,不能相信,這個清高自傲的莫尋歡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難道說,他就是靠自己的美色迷惑了夜無塵,所以才為所欲為的?
她忽然感覺到莫尋歡很可憐很可悲!
他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為了自己的權勢,滿口假話,滿心算計。為了那個目標,犧牲了他國民的生命,甚至於連他自己也犧牲在裏麵了。
毫無疑問,他是遭受過苦難的,他的經曆是讓人同情的,而那些苦難畢竟已經過去了。可是他卻為了更高的權勢,將曾經經曆過的苦難又加諸在南玥無辜的百姓身上。
他,何其可憐,又何其可悲啊!
天色終於大亮了。
莫尋歡回身走到屋內,戴上了人皮麵具,換了禁衛軍的服飾,對瑟瑟說道:“瑟瑟,希望你不要恨我。”迎著風雪,他緩緩走了出去。
希望她不要恨他!
他想要對她做什麼?
陰沉了好多天,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雪。南玥都城緋城本位於江南,向來是暖冬,縱然是有雪,也是薄薄的落雪。今冬這樣的大雪,已是多年未見。也不過一日光景,便處處瓊妝玉宇。
在緋城外城的四門外的城牆上,一大早都張貼了黃緞黑字的告示,那是禦詔。大概意思是東海盜首碧海龍女被朝廷所擒,定於臘月初十午時三刻在校場口斬首示眾雲雲,最後是兩個字——欽此。後麵蓋著血紅的禦章。
這個消息,很快便在緋城傳開,甚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遍了南玥朝野。
自從那日,瑟瑟從璿璣府宴會上,將璿璣公子擄走後,碧海龍女的名頭在南玥就已經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了。人們時常談論著她,想象著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能夠統領群盜。
如今,聽到她要被斬首的消息,人們心中還是極其惋惜的。聽聞碧海龍女在海上實行“什一稅”,可見她並非十惡不赦之輩。但,既然是做了盜首,那便是和朝廷水火不容了,隻是可惜了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到了臘月初十。
雪已經連下了兩天了,停了一日,今日又開始飄了起來。
校場口已經搭起了行刑的台子,引得緋城的百姓蜂擁而至,也不知是誰將瑟瑟曾經是纖纖公子的消息傳了出去,這下子吸引了更多的人。
當年,纖纖公子名滿緋城,人們都知他生得美貌,現在知曉他竟是女子,還和碧海龍女是同一人,觀者更多。當然,人們更多的是扼腕歎息,這麼好的一個女子,怎麼就去做了海盜,而且又這般不長命!
刑台正中的立柱上,瑟瑟反剪著雙手,被綁得結結實實。她靜靜佇立在那裏,一襲寬鬆隨意的白色棉袍,那顏色幾乎和風雪的顏色融於一體。臉上神色淡然,一雙清眸好似清澈的冰湖。
人們圍在刑台外,仰首望著瑟瑟,驚異於她的鎮靜和坦然。若是一般之人,在行刑前,早就已經嚇得癱軟在地了。雪越來越大,人們的衣襟上領子上,落了不少的積雪,融化成雪水,滲入到肌膚裏,令他們忍不住發抖。但縱然如此雪天,看熱鬧的人們還是不肯走。
瑟瑟體內軟筋散的藥力還沒有散去,但是,從前兩天開始,已經隱隱感覺到有些力氣了,為了避免莫尋歡再給她補藥,她依舊裝成軟綿綿沒有力氣的樣子。不過,到了今日,她也終於知曉,根本不用補藥,因為今日午時一過,她便是遊魂一縷了。
真是未曾料到,她——江瑟瑟,最終,要落得斬首示眾的下場!
瑟瑟也終於知曉,那日莫尋歡口中說的,希望她不要恨他,指的原來是今日的斬刑。她都要死了,還怎麼恨他?
莫尋歡這麼做的原因,瑟瑟也能猜到他的意圖,他懷疑夜無煙不在北方戰場上,想要用自己將夜無煙引出來。
夜無煙會來嗎?
他會丟下北方的戰事,丟下打下的半壁江山,為了她,來京城以身犯險嗎?
瑟瑟搖搖頭,她覺得他不會的,可是,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一絲莫名的期待。但是,她並不希望夜無煙出現,環顧四周,她便知曉,這裏,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夜無煙若是前來救她,和自殺無疑!
瑟瑟抬首,看到立在人群前側的莫尋歡,他穿著禁衛軍首領的服飾。如今,他已經掌管了皇宮十萬禁衛軍的兵權。今日,他帶領禁衛軍,是來維持行刑的順利進行的。
他正用深邃淡定的眼神望著她,唇角,勾著淺淡的笑意。
瑟瑟不屑再看他,她的目光越過人群,望向了天空。
下雪天,是沒有日頭的。
天空一片蒼茫,紛紛揚揚的雪花如碎瓊般飄落,落到臉頰上,透著冷意。
渝江河畔,渡口。
渝江河流湍急,冬日裏也極難結冰。但是,今年的緋城特別的冷,河麵上偶爾有浮冰飄過。是以,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河流,極少有人乘船。
然而,今日卻有一艘,如離弦之箭般沿著渝江順流漂下,船頭不時碰到浮冰,船舷船身已經被撞得有些破碎,看上去岌岌可危,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沉沒。
那船到了快要靠岸之時,整艘船已經廢了,幾道人影從船上縱身躍起,隱入到岸邊的密林之中。密林之中,早已有人接應,且備好了快馬。
為首之人,一刻也不曾停留,縱身躍到了馬上,便要從密林之中衝出。
“王爺,請您再最後聽屬下一句勸吧。那明明就是夜無塵設下的圈套,讓您自投羅網的啊!還是請王爺三思而後行啊!”幾人攔到馬前,跪倒一片。這一路上,他們不知勸了多少次,卻都無濟於事!
馬上之人,正是剛從北方回來的夜無煙,他在船上便已經得了瑟瑟即將被斬首的消息,心急如焚地趕了回來,為的就是要救出瑟瑟。
“金堂,你們都平身,我意已決,你們無須再勸。隻需記得,按計劃行事便可!”夜無煙冷冷說道,他的聲音在寒風中,似乎比紛飛的雪片還要冷冽。言罷,夜無煙再也不肯耽誤工夫,雙眸一眯,冷聲道,“退下!”淡淡的話語卻似乎有千鈞之力,沉沉壓向幾人。
駿馬四蹄揚起,從幾人身前躍過,聲音的最後一個尾音還不曾消散,一人一馬卻早已如電般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明明知曉,這是一個圈套,可是,他還是不能不跳進去。隻為了,要救出她!
他怎麼能丟下她不管,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她丟棄性命而袖手旁觀。
他不能!
因為,他無法忍受那種噬心的痛,那種失去她的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也不想嚐了!
馬蹄疾馳而過,揚起一路的雪塵。
瑟瑟,我來了,你一定要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