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守平一聽,那臉色反倒似從高山頂上一路咕嚕嚕滾下來一般,瞬時垮了下來。他長歎一聲,幽幽道:“九郎不知,我這個妹子,吃了許多苦頭呢!”
然而這些苦頭,卻是不好與外人說得,守平轉了話題,與高九郎聊些臨安風俗。
爆竹聲中一歲除,飲過椒柏酒,乞過願,鞭春牛,戴幡勝,看過元宵的燈山,這個大節,也就過去了。
年節的熱鬧便如那炮仗,轟轟烈烈的炸響過後,餘味未消,聲音已散。平凡的日子一如這清江河水,從上遊緩緩流淌而來,它不留你,也不為你而留。
年後守禮攜了家眷去了臨安,便是臨走那日,他也未能與容娘說一句話,容娘一直避而不見。守平也被守中打發去了臨安,臨走前送了他一句話,若是今年省試不能得中,便收拾鋪蓋回清平,侍奉長輩。守平灰溜溜的去了。
城北的房子在震耳欲聾的炮仗聲中開工了,一應大小事宜,在高九郎的周密安排下有條不紊的進行,徐府隻需跟著他的步子,一一照做便可。府中不獨兩位夫人,便是徐守中也稱讚高九郎好心∴
守中素來正義凜然,話一出口,哪句話都是道理,容娘卻是從未見過大哥也有如此“平易近人”的時刻。
“將軍,戰場上隻曉得拿身子去擋刀槍的都是傻子!白甲會躲閃,也會伺機出手。”白甲的話聲卻極是冷靜,不急不緩。
誰知守中聽了白甲的言語,卻是大怒,聲音陡然提起,粗聲喝道:“什麼將軍,你不知麼,我早已不是什麼將軍,如今跟你白甲一般,是個良民百姓而已!”
言罷,房中“哐啷”一聲,想是摔了甚物事,驚得外麵兩位夫人麵麵相覷。徐夫人欲待進去,老夫人卻將手一欄,輕輕搖了搖頭。
裏頭白甲的聲音再起,卻將兩位夫人唬得嗔目結舌,麵如雪霜。
“將軍,你何必自苦。朝廷納些歲貢,咱藏在這一隅,日子也過得,樂子也享得,免了戰禍,甚好!再者,你便是要上戰場,誰個給你兵?誰個給你糧?靠朝廷那些個日日爭執不休的老家夥?當日南逃他們的腿腳倒快,金人尚未挨近,人已逃得恁遠!靠官家?將軍你還是歇了這條心吧,人家的老子尚在金人手中,帝姬給金人做妾,他且不思出戰,沒得你來操這份心!”
如此逆天的話語自白甲的口中出來,卻是輕描淡寫,似說些鄰裏瑣事一般。兩位夫人聽得心驚膽戰,正欲進去訓斥一番,裏頭大郎卻冷笑道:“哼,若是如此,你為甚跛了一隻腳還要賴在軍中,不是遣返歸農麼,你為何不走?你割了金兵的發,編了繩子做褲帶,你若非恨極,能行此令人作嘔之事?”
容娘聽得明白,心中便翻滾欲嘔,終究生生忍下。
白甲卻停了一停,須臾,方道:“將軍,我與你不同。你是個磊落光明之人,心中存了大義,無一刻不想著收複大業。我,——不過是個小人。我將這條殘命拋在戰場上,不過是想著我白家十幾口人,被金兵活活燒死的滅家之恨!我婆娘,身懷三甲,被辱至死!我編的這根繩,係在腰間,不過是日日提醒,他金兵殺我家一人,我便要殺他金兵五十!我那未見天日的小兒,則要殺一百金兵才夠。”
白甲說到滅家之恨時,咬牙切齒,恨不能立馬手刃仇人;說到他婆娘和他的小兒之時,他那般高大的男子,語帶顫音,讓人聽了心中悲苦。
屋內屋外一片寂靜。
兩位夫人心中慘戚,不忍再聽,也不驚動屋內的人,悄悄走了,也未留意容娘滯留在後。
容娘原也打算離去,可是她的腳步邁不動,那般悲壯的話語,重重的敲擊著她的內心,又狠狠的將她的腳釘在地上,不能動彈。便是小環拉了拉她,她也絲毫無覺,隻顧凝神聽著屋內的響動。
過得一時,守中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四喜,再拿酒來!”
四喜呐呐道:“大郎,原在外頭喝了許多,莫喝了吧!若娘子知道,要擔心哩!”
“快些,恁的囉嗦!”大郎一聲暴喝。
四喜隻得出來,他一眼看見容娘與小環,不由一愣。容娘卻朝他做了個手勢,示意他跟上。
走得遠些,估摸著書房裏頭兩人聽不見了,容娘先吩咐小環道:“你去庫房裏找了那玉壺春來,便是上回高大哥自臨安帶來的酒。再去廚房要乳娘做幾個菜,要一盆胡辣湯,放些酸筍,味要重些。”
小環依言去了。容娘回頭對四喜道:“玉壺春酒味淡些,一會兒大郎要是問起,你便說府中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