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慢慢鬆開雙手,接過水杯的雙手顫唞著,杯中水灑了一半。而衣袖掩蓋下,張清堯白皙的手腕上已然多了五條鮮紅的指印。

皇帝昏昏沉沉地,終於安靜下來,傷病未愈的張清堯已經精疲力竭。一直躲在一邊悄悄抹淚的老春陀這才過來輕聲問道:“張先生您真的不走了?”

張清堯看一眼睡得極不安穩的皇帝,低壓嗓子:“……要走也不是現在……大將軍和霍光呢?”

春陀抽抽鼻子:“大將軍已經回府了,他要主持喪儀。驃騎將軍出征,皇上怕霍光一個孩子住在大宅子裏害怕,就讓他仍然住在皇後宮裏,老奴已經派人送他過去了。唉,真可憐,才見到哥哥沒多久,又成孤兒了……”

張清堯若有所思:“皇後宮……”

十天後,大司馬驃騎將軍的棺木被馬車送回了長安。皇帝不顧皇後和大將軍等人的勸阻,定要開棺見上最後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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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清堯第一次出現在朝臣們麵前,緊伴皇帝身邊,根本顧不上皇後和眾大臣鄙夷的目光,隻小心著不讓皇帝再次失態。這十天來,皇帝變得沉默寡言,夜夜噩夢,經常獨自在霍去病生前常去的地方徘徊,夜晚也總愛獨處,連張清堯都很少見到他的麵,朝政也基本都推給了丞相主理。張清堯知道他沒見著霍去病屍首前還幸存著那麼一絲絲的僥幸,隻是如今這最後一點希望也泯然了。

棺蓋緩緩推開的那一刻,滿是防腐藥物的味道充塞所有人鼻腔,張清堯則又一次聞到了那種異常的氣味,強烈到令人作嘔,暗中屏住了呼吸,而其他人似乎對此並無所覺。

黑底紅字的霍字大旗覆蓋著年輕將軍的身軀,掀起大旗一角,霍去病毫無生氣的麵容扭屈著呈現出來,一隻右手露了一半在外,五指箕張,指甲黑紫,仿佛臨死仍在忍受極端的痛苦。皇後驚得癱倒在宮女身上,發出細細的啜泣聲,連衛青都扭頭不忍再看,皇帝則不顧一切伸手想要撫摸,太醫們急忙發聲:“陛下不可碰觸,有毒。”

衛青和張清堯一邊一個死死拉住皇帝的手,命人把驃騎將軍的麵部遮蓋好,合上棺木。

皇帝被架離停靈處,召來太醫和霍去病的近身副將詢問死因。太醫們回答:“驃騎將軍是因為身染疫病,沒有得到及時治療才回天乏術的,此病極有可能是漠北之戰中匈奴人將病死的牛羊等牲口埋在水源中祭祀詛咒漢軍,因此水源區產生了瘟疫,驃騎將軍誤飲髒水導致身體受損,加之長期征戰,疲累難以恢複,因此一發而不可收拾……

皇帝呆坐半晌才問道:“驃騎將軍臨去……可有遺言?”

副將伏地泣道:“驃騎將軍發病到薨逝,僅有短短三天,臨終前已是神智不清,隻是不斷呼喊皇上和霍光……”

皇帝痛苦地閉目,半天才開口:“傳旨,霍去病諡封景桓侯。陪葬茂陵,陵墓修成祁連山形狀,築墓所用大石皆由祁連山運來;調十萬鐵甲軍沿途送葬,另加封霍光為光祿大夫……”

是夜,看著皇帝睡著,張清堯極輕地掀被而起,取了禦用腰牌,推開後窗如遊魚般無聲無息竄出廓外。他身影前腳消失,後腳,皇帝的眼睛便睜開了,閃著冷光,哪裏還有一絲曾經睡著的迷蒙。

張清堯一掌劈昏一個侍衛,拖到角落剝下他的衣甲和長劍換上。躍上宮牆小心避開巡邏侍衛,直奔霍去病停靈的殿堂。

陰風陣陣,靈幡飄飄,守靈的太監們都盡量離棺木遠遠地,不時打著磕睡。張清堯盡量不發出聲音推開一點棺蓋,用暗藏的銀筷撥開屍體的口唇,割開手指,將麒麟血滴入,借著燭光仔細觀察,果然不出所料,隨著皮膚抖動,幾條細細的葫蘆形盅蟲已破皮而出,附著在筷子上猛烈掙紮,若非麒麟血刺激,誰也看不出來死者皮膚下還有這許多惡心活物。

張清堯收起銀筷又將棺蓋推攏,向椒房殿行去。

椒房殿最偏西邊的暗屋,在張清堯看來,妖氣衝天。屋子正中,有個黑袍女巫正坐鎮中央,四周圍著一圈瓶罐,各個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悉索聲響,似乎有千百條蟲子正在爬行。皇後的貼身宮女正在訓話:“你做得太過了,娘娘隻是想讓他失去皇上信任和寵愛,你卻讓他慘死……”

女巫咯咯一笑:“他不死,衛大將軍遲早屈居他之下,別忘了霍氏也出美人,他還有個美貌的妹妹未曾入宮,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娘娘卻青春不再,屆時這皇後的位子,太子的位子,可就不好說了,難道娘娘想不到這些?”

宮女呆了一呆:“算你有理!不過以後再做法需要征求娘娘同意。另外,霍光人小鬼大,也留不得。”

“小巫知道了。姑娘你回去吧,不要擾我作法。”

宮女轉身正待離去,忽然就看到一道寒光襲來,感覺脖頸一涼就什麼也不知道了。而那女巫也同樣連呼叫都未曾發出便一命嗚呼。張清堯再次割開手臂,在每個蟲罐中滴入一小滴鮮血,然後將它們聚在一起倒入燈油,再拿起蠟燭……

小霍光還抱著白天皇帝賞賜的官服盒子默默流淚,見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