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予心中苦澀,眼中盈盈水汽不想讓他看見,就也不停下,直至隱約看不出端倪。卻忘了,他隻消一眼,便心知肚明。
……
“青青,這裏的回憶,我用一生懷念。”臨近山門,他兀得開口,毫無征兆。卿予鼻尖一紅,強忍著淚意。
四海閣已然不在,唯有後山山門仍舊大氣使然。卓文佯裝不覺,抬眸指了指山門口的那顆古樹,卿予順勢望去,嘴角浮起一絲會心笑意。
就是那顆古樹,每次她都在古樹上等他回四海閣,有時一坐便是一日。逸之總是喚她下來,隻有卓文會張開雙臂大喊,青青,我隻娶你一人。她歡喜跳入他懷中,眉開眼笑,當真?
四海閣沒落,這顆古樹,便承載了二人最多思念和難以忘懷。
“青青,再去一次。”卓文提議,卿予踟躕,他如今哪裏接得住?
他卻興致很高,卿予不忍扶了他的興致。從前覺得樹高,現在輕鬆躍上,還是隨意坐在其中,蕩著雙腿,亦如往昔。
卓文依舊仰頭望她,眉間鄭重,定然開口,“青青,我說過此生隻娶你一人,從未失信於你。”不容置喙。
一話既出,卿予就徹底怔在一處,兩行眼淚不受使喚劃下。他了解她,她如何不知曉他?一瞬間悲從中來,扶住樹幹的指尖忍不住顫唞,就要往下跳,她知曉他要作何!!
卓文卻淺笑開口,“青青閉眼,數到八十一再跳。”一眼看穿她,才會有意如此。
卿予攥緊雙手,明明知道他要走,還是依著他問,為何要八十一下?
因為佛家有雲,大凡八十一才稱為圓滿。笑容猶若清風霽月,竟是旁人再比不得的風華。
好……,卿予哽咽,閉眼時指甲死死扣進掌心,隻怕一瞬間控製不住聲嘶力竭。
青青,他卻開口喚她。
她睜眼,眼底已是模糊不清。
“沒事,就是想再看你一眼。”慣有的直言不諱。
卿予不禁哽咽,“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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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哪,你一直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他最愛的女子。
兩人便都是清風一笑,竭盡不哭出來,隻是卓文從來做得更好,她的演技卻向來拙劣。
“青青,我今生最不後悔的事便是在當年在後山門口跪了六個時辰。”所以才遇到了她。
“文哥哥……”卿予泣不成聲。
閉眼吧,可是怕我接不住你?他亦是打趣。
不是,我就是……想多看你一眼,一語既出,怕再不說日後再無機會。他唇畔笑意更濃,好似初見時的驚豔,又似今生最後的定格。
良久,緩緩閉眼。清風徐來,扶起青絲萬千,他看她,眼神中的複雜意味千回百轉,聽她哽咽的聲音念著一,二,三……
卿予沒有睜眼,隻是念道十五的時候,哭聲掩住喉間,再難數下去。
依舊聞得他的聲音,於風輕雲淡中帶著獨有的暖意,“青青,我在。”
青青,我在,誰知他有多奢望這句?!
卿予才又繼續,仍憑抽泣阻在喉中,艱難擠出的數字,便好似要將他生生從記憶中剝離,痛徹心扉,連綿不絕。
直至數到三十,耳畔離去的腳步聲逐漸響起,她哭得說不出隻字半句!她答應過他太多次,至少這一次,要數完這八十一個數字。
以他要的方式,同他惜別!!
腦海裏那襲白衣身影,勾勒起初見的季節。精致的五官,忽而抬眸,唇角微挑,一聲“青青”,便是旁人再喚不出的宛轉動聽。
卓文駐足,身後的哭聲擾得胸口劇烈疼痛,終是沒有回頭。
青青,我能給你做的,隻有這些。
卿予咬緊下唇,之後的每一聲便都是滿載回憶,直至最後一句八十一,她才微微睜眼,明知結局,早已淚滿衣襟。
古樹下再無他的身影,唯有一襲黃袍笑吟吟看她,懷中的葡萄乖巧激動得喚著“娘親”。
卿予眼中一滯,商允俯身放下葡萄,唇畔含笑抬眸看她,“夫人,我和葡萄來接你回家。”
卿予愣愣捂住嘴角,看他一襲黃衣錦袍,玉冠束發,偏若謫仙。而眼中的清澈潤澤,好似尚未雕琢的璞玉,不染一塵。
恍然想起多年前山洞裏初遇,他摔斷了腿,便哭著抱她;晉州府時,她拉他逛過的市巷街角;他看書寫字的時候,她在身後瞌睡搖扇;台州除夕,他念著話本,攬著與成兒在冬日裏相擁入眠;亦或是洞房花燭夜,他撩開蓋頭時,一襲驚豔大紅喜袍,喜娘大喊著新郎官急不得;葡萄出生後,他握著她手,激動得語無倫次,說的那句我們有孩子了……
零零總總十餘年裏,繁瑣點滴好似天上星辰似錦,不知要數多久方能一一數清。
凝眸不語間,商允莞爾。張開雙臂,卻是多年前那句,卿予,我就是你親人,跟我回家。
卿予終是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