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站在宮門外遠目遙望,那紅牆金瓦的內裏散發出華麗至極的沉穩之氣,也足夠令人壓抑窒息。

瑩雪站在這裏眯眼淺笑,放鬆四肢,感受這一片片厚重到壓抑的至高之色。

他依然輕鬆,小小的身子著一套華麗寬大的鉑絲錦衣,看起來大氣而優雅,貴氣逼人。

“裴衛官……”他嘴角輕翹,開口姿態已如這雄偉聖殿般高不可及:“替我通傳,朱允詔……參見聖上。”

他身邊一位雄壯男子立即躬身領令,向內傳報而去。

那人一身素黑侍衛裝,高大的身軀寬闊的肩膀,正是在揚州城桂月樓內與瑩雪對話的藍衣人。這人姓裴名植,多年前曾是藍玉舊部,此時為宮中錦衣衛。

瑩雪望著那人遠去的背影,心想這裴植木訥死性,能夠在當年藍玉叔叔那一場滔天浩劫之中幸免下來,也算是奇跡了。

當年藍玉一案舉國震驚,所牽連之人過萬,京城血流成河四處一片驚悚。而那時的自己躲在醫王穀,清楚京城內所發生的一切,卻隻是……冷眼旁觀。

因他無法答應一些事,而那樣做的必然後果,既是如此。

裴植很快返回,單膝跪地道:“啟稟殿下,聖上有旨,請您到禦書房見駕。”

瑩雪淡應一聲,衣袍輕拂,緩步踏入皇城之中。

眼眸望處,四周一片寬闊雄偉,悠長的石階一級一級,似乎永無盡頭。瑩雪垂眼半望這曾經熟悉的一切——這地方曾是他的家,但移時易世,他已是這裏的匆匆過客。

因他己拋棄了這個地方,自時空回廊另一頭的炫珠大地而始,他拋棄了一個又一個地方,卻在哪裏都找不到自己的家。

隻因他從未在尋找,從來都在遠離。

禦書房寬大的房門緩緩打開,一位明黃長袍泰然老者正在廳房內負手背立,那背影已顯蒼老疲憊,但仍挺立得堅定。

那人聽到腳步聲已是微微一歎,緩緩開口,蒼老低沉的聲音中威嚴天生:“詔兒,你終於知道回宮了麼?”

“皇爺爺……”瑩雪沒有下跪,不過是輕鬆隨意地向那老者走去:“皇爺爺您騙我,您身體好得很,幹什麼要裝病嚇我?”他唇角勾笑,站在老者身後等待他的回首。

但那老者仍背對著他,渾厚低沉的嗓音顯示其沉積多年的強勢與王權:“詔兒,朕若不是病入膏肓,你便不肯回來看朕了麼?”

瑩雪輕輕一笑,道:“皇爺爺,誰說詔兒不肯回來看您,一年前詔兒才來探望過您,隻是那時您忙得很,詔兒等候不及便就走了。皇爺爺,您身子安好罷?”

老人肩膀似乎動了動,渾厚的聲音中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你一年前回宮,不過是托人給你辦事,哪裏是來看朕?那皇宮外麵雖是大得很,但這裏真的無法令你留戀半分麼?”他說著,緩緩轉身,與瑩雪定目相望。

這是當今天子聖皇,手握天下蒼生生殺大權之人。

那人麵目蒼老,但絕對威嚴。

但瑩雪一望確是怔住了,他剛剛聽聲音本以為皇爺爺是謊稱病重誆他回宮,誰想到……

隻見麵前老者高大雄偉,身子雖是挺拔壯碩,但卻比瑩雪印象之中瘦了一圈,那寬闊的麵頰威儀天生,卻不似以往的豐腴。臉頰上眼窩深陷,眉頭緊鎖,眉心間隱隱攏著一抹病氣。瑩雪不由得上前一步,道:“皇爺爺,您……”

洪武帝向他微微一瞥,負手道:“怎麼,此時才知道擔心朕麼?”

“我……”瑩雪目露無奈,望著麵前老者語重心長地道:“皇爺爺,您應當多多注意身體,國事操勞,有些事莫要再親曆親為,須得多加休息才是。”

“多加休息?”洪武帝定定望著他沉聲道:“朕孤家寡人,身邊無人相幫,又怎能不事事親曆親為?詔兒,聽說你拜師醫王穀,你看朕這氣色,現下還有幾日可活?”

那話說得中氣充沛威嚴萬分,卻掩不住其中的怨氣與責備,瑩雪聽了便是一笑。他深知自己皇爺爺的脾氣,這老人一生經曆非凡,已至古稀之年仍然精力旺盛,對於權力的渴望與掌控更是極其強烈。老人曾認定自己便是他最滿意的繼承人,但自己死不肯答應,以至於老人家至今仍耿耿於懷,不肯罷休。

瑩雪知道自己一直在挑戰這嚴厲暴躁老人的底線,說不定哪天皇爺爺便會一怒之下將他殺了,連同自己身邊所有人,全部卷入其中。

就如同幾年前那場驚天浩劫,自己無法避免,更沒有辦法補救。

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在旁看著,僅此而已。

瑩雪向洪武帝眨眨眼,勾著甜美笑容道:“皇爺爺,您現在這是大病初愈,臉色自然不太好看。您身子根底上佳,要讓詔兒看麼,至少還能再活個三五十歲,抱上孫子的孫子,您說是不是?”

洪武帝見他那副模樣,終是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他望著瑩雪輕輕一歎,有些無奈地道:“詔兒,你莫要再用你這副可愛模樣來氣朕了,你這表麵上乖巧萬分,實則一句話都不肯聽朕的,朕貴為皇帝,為何就會拿你無法?”

“因為皇爺爺疼愛詔兒啊。”瑩雪眼睛一眯,那玲瓏可愛的討喜模樣展現無遺。他說著向洪武帝蹭了蹭,抱著他的胳膊道:“皇爺爺您日理萬機,就不要再費心操勞詔兒之事了。詔兒在外遊玩已久,日子從來過得都是風光快活,皇爺爺想必早已知曉。詔兒喜愛民間,不喜歡這繁華宮廷,皇爺爺您疼我愛我,是不忍心將我困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