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回過神時,男子已經走出了好一段路,那踩在雪地上深淺竟都出奇一樣的腳印很快被雪填平,老漢這才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衝男子的背影大喊:“這位爺——再往裏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人去過了——這幾日風雪都大——要不您還是先回頭,待風雪小了再去吧——”

因為風聲太大,老漢不知男子究竟有沒有聽到他的話,風雪卻在一瞬間驟然大了起來,使得老漢不禁閉上了眼,抹了一把臉上的雪後再睜眼時,已經不見了男子的身影,隻能感歎一聲,駕著馬車掉頭走了,不忘歎息:“現在的後生,怎麼都不聽老人言呢,再往裏就是傳說中的‘鬼域’了,沒幾個人敢去,就算有人趕去也從沒見人再回來過的,那麼漂亮的後生,怎麼就急著去送死呢,哎,哎!”

愈往老漢口中所說的“鬼域”方向走,風愈大,雪也愈大,目光所及之處靜悄悄除了風聲與大雪再無第二人,即便大雪掩蓋一切,卻還是看得出愈往裏,幾乎無人再踏足。

風雪中的男子拉了拉頭上的風帽,撥撥因風而在臉上飛撓不斷的發絲,腳步未停,亦未加猶豫,依舊往風雪更深處走去。

隻見那踩在雪中的腳印依舊深淺一致,可見他絕非尋常人,隻是愈往裏,他的腳印就愈深,雪厚得已經能夠沒膝。

夜幕降臨時,已經走了一天的百裏雲鷲尋到一處被風雪掩蓋了大半的山洞,撥開積在洞口的雪,竟發現山洞雖小卻出奇地在角落裏散落了一堆枯枝,洞中還有柴禾燃燒後留下的灰燼與未燃燒幹淨的黑渣,隻是上邊都已經覆了一層厚厚的灰,想來已經是許久沒有人到這個山洞來歇腳過了。

山洞處在背風方向,外邊風雪雖大,卻也刮不進這山洞裏來,即便冷是冷了,但好歹還是幹燥的,這已然很好了。

百裏雲鷲掀下頭上的風帽,彎腰拾起枯枝,將枯枝在洞中搭成堆,用火折子將其點燃,隻聽劈劈啪啪的聲音時不時響起,柴禾燃了起來,照亮了小山洞,也給這冰寒風雪夜添了一絲暖意。

百裏雲鷲將手放在火上烤著,良久才覺手心有了些許暖意,今冬,較之以往,的確是冷了些,他若是不歇歇便接著往前走,隻怕還沒走到幽都遺址便已經凍死在路上了。

待身體被火烘烤得有了些溫度,百裏雲鷲才靠著冰冷的洞壁而坐,隨後將係在腰間的牛皮水囊取下,拔開囊塞,將水囊中的液體往口中傾倒一些,一股辛辣的味道隨即在口中散開,過了會兒,五髒六腑也漸漸暖了起來。

這是這北地百姓自家釀的烈酒,他在上馬車前趕車的老漢給他的,倒是帶著很是有用,凍得不行的時候就喝上一口,保證身體能暖和起來,道是他們北地的男人冬日裏仍要上山打獵,沒有這烈酒不行,當時百裏雲鷲沒有推辭,謝過之後便將酒囊留下了,本以為不會用得著,倒不想還真真是用上了。

百裏雲鷲隻喝了一口便將囊塞塞了回去,曲起右腿,將手搭在膝上,頭靠在洞壁上,閉上眼休息養身。

隻是那烈酒並未讓他的身子暖上多久,歇著歇著,百裏雲鷲還是覺得寒意襲人,使得他不禁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心底有些自嘲。

並非沒有捱過冷挨過凍,卻從沒有覺得像而今這般寒冷這般難捱,冷得剛下肚的烈酒如此快便失去了效用。

從前的他,也極少會感覺到寒冷,因為他覺得他的心更冷,隻是如今他嚐過了溫暖的味道,太過溫暖,以致忽然又變成他獨自一人,便覺得冬日果然是寒冷的。

琉璃……想來此刻已經到了那個溫暖寧靜的南邊鎮子,此刻是否已經歇下,又是否,會想他念他?

嗬……果然溫暖這種東西碰不得,一碰,就上癮了。

百裏雲鷲睜開眼,看柴禾靜靜燃燒,手腳冰寒,使得他自嘲一笑,往火堆裏多添進一把枯枝。

夜色漆黑,洞外寒風呼嘯得好似誰個婦人在嗚嗚大哭,山洞裏卻是極安靜,唯聞柴禾燃燒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偶爾爆出一串火星。

百裏雲鷲依舊閉目靠在洞壁上,卻隻見他麵色漸白,眉心也漸漸蹙緊,雙手慢慢緊握成拳,額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沁出汗珠,可見他在極力隱忍著一種痛苦的折磨。

忽然,隻見他抬手緊緊按在他左臉的半邊麵具上,卻見他那隻手手背青筋暴突,還能清楚地看見那皮肉之下的暴突青筋在突突直跳,唇色慘白。

柴堆上的火苗跳了一跳,本是背靠在洞壁上的百裏雲鷲似乎再也承受不了這種無形的折磨,蜷著身子歪倒在地上,身體如被什麼蟄了一般一下一下地痙攣著,額上汗珠如豆,雙手死死按在左臉麵具上,微張的唇慘白無色,如一條擱淺了的魚。

“我沒有背叛誰,我已經回來了……”苦痛之中,隻見百裏雲鷲顫著嘴唇,艱難地吐出一句話,隻是他這句話才說完,他身體卻痙攣得更加厲害。

他便這麼蜷在地上整整一夜,一動不動,直到柴禾燃盡山洞裏完全歸於冰冷,直到洞外的雪開始映出白光,他才微微動了動身子,艱難地睜開眼睛。

入目即是刺眼的白光,使得百裏雲鷲下意識地又重新將眼睛閉上,如釋重負一般慢慢展開了緊蹙的眉心,天,亮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