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他就地一坐,滄桑但仍舊英挺的麵容沉靜如水,一頭花白的發根根分明地垂在肩頭。半晌,他抬起頭看了林逐流一眼,仿若是不經意地問道:“這是蕭魅一個人繪出來的?”
林逐流點了點頭:“是他這半個月繪的,李祿應該也幫了忙。可我營裏那些人你是知道的,叫他們打仗是一把好手,可讓他們排兵布陣不如直接讓他們把圖當飯吃了。”
柳夙淵又低頭看了那圖半晌,才道:“阿逐,蕭魅是個大才。”
林逐流點了點頭,“我初看他繪的這圖,也覺十分驚詫。排兵布局的細致和對地勢的分析,整個戈鎖怕沒有什麼人能比得過。原本我便知道蕭魅帶兵是極厲害的,秦描玉曾與我說過,我與他同帶一千以上兵勇,我們便贏不了蕭哥,起初我不信,現在卻是信了。”
柳夙淵點了點頭,喜道:“有你和他在戈鎖城,我與老黎也可安心退下了。”
柳夙淵這話一出口,驚了林逐流一跳,需知說了這話,便是默認了她與蕭魅是端月南邊的接班人了。她忙回身看了看秦離,卻並未看出他不滿的情緒。
林逐流心內有些尷尬,忙道:“柳老,封暮雌伏了這樣久,到如今也不肯發兵,實在叫人難以置信。他們發兵越晚,我心中便越是難安。”
“這也正是我擔心的。”柳夙淵點了點頭,低沉道:“依照探子的回報,焚邱城如今戒嚴,神神秘秘地不知在做什麼。封暮的將領沒有一個好料理的,就說那個喬必信,被你敗了多少次?可人家依舊活得好好的,還繼續當他的大將軍。況且這次賀蘭戎鑲也到了焚邱城,卻也這樣端坐著不動作,叫人猜不透。”
“猜不透便不猜,我們隻做好自己的軍備,待到他們來了迎敵便是。防備做得好,便不怕人攻過來。”秦離指了指排布圖,豪氣道。
柳夙淵歎了口氣,“但願如此罷。”
說罷他便埋頭繼續繪製布兵圖,秦離卻在這個時候撞了林逐流一下,在她耳邊道:“阿逐,你跟我出來一下。”
林逐流不明就裏,但立刻放下手中的朱筆,與他走到帳外。
林逐流跟著秦離走了半晌,到了白營的營邊。
秦離選了個僻靜角落站定,便單刀直入地朝她道:“阿逐,你是不是怕方才柳夙淵說的話讓我不服?”
林逐流沒想到他這樣直白,隻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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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離看了她一眼,笑著接道:“阿逐,我是你大哥的副將,如今能坐上這大將軍的位置,一是你大哥的栽培,二是你是女人,又本就不爭。”
林逐流見他如此自謙,忙道:“並不是這樣的,大哥栽培了那許多人,可大將軍隻有你一個,況且我雖不爭,也確實沒有坐上大將軍位置的本事。”
“你們林家人一貫是這樣,總想著別人做了什麼,卻想不到自己為別人做了多少。你大哥是這樣,你也是這樣。”秦離搖了搖頭,笑著對她道:“阿逐,我從來便未想過能當上鎮北王,原先也一直向黎老將軍舉薦你的。可黎老將軍嫌我倆人能武不能文,一直頗憂心這件事情。”
“他也與我說起過此事。”林逐流點了點頭,“我做鎮南王委實是差了火候,帶一個營我還可以,可統領三軍,我也知自己不是那材料。”
“我又何嚐不是呢。”秦離一笑,灑脫道:“阿逐,你是了解我的,我也知自己的能耐在哪。我一直希望鎮南王的位置能由林家人坐上,如今蕭魅算你林家的人,若他坐上了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我不會有什麼芥蒂。”
“秦離……你……”
“我方才的話句句肺腑,旁的也就不多言了。咱們現在便好好守著戈鎖城,蕭魅現在做的事情我雖不懂,他也必有他的道理。隻要戈鎖城不丟,其他的我秦離不會介懷。”
林逐流朝他點了點頭,拿拳頭在他肩上一擂,兩人便回營帳中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帳外的天已全黑了,軍機營中奔忙的人還沒有片刻歇息。
因林逐流身體的緣故,柳夙淵讓她每日晚上回去休息。林逐流也不推辭,眼見到了亥時,她便放下朱筆,朝柳夙淵打了個招呼便起身離開了軍機營。
這一日的月光極好,是大得如銀盤般的滿月。戈鎖城的月色是全端月最美的,到滿月時月亮極大極亮,似乎一伸手就能被撈下來似的。
林逐流眯著眼睛仰頭看了看天空,並沒有回鎮南王府,而是騎上南風,慢慢悠悠地晃出了城。
蕭魅在城外的喀邱古道紮了營,與藍營的部分將是在古道旁的平原上研製火藥。原本林逐流覺得自己不應該去打擾他,可最近不知是怎麼了,半日不見就想的緊,於是便去了。
蕭魅並不在營中,李祿告訴她是騎著馬出去了,去了哪裏也沒告訴他們。
林逐流有些懊惱,正要回走,卻在喀邱古道的一塊巨石上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蕭魅正坐在那一塊巨大的沙石上,穿一身素白的短衫,沒有束發,淡色的發絲隨狂風肆意飛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