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P(3 / 3)

很長時間沒有參加正規考試了,速度大不如前。還好TOEFL答題前有冗滯的考試指令要聽,我就用鉛筆挑開試卷冊的上下開口,看得試題,早早做開了,然後用“伊爾庫斯克”來記錄答案,分別代指“A、B、C、D和未定”。因為沒有拆開粉紅色的seal,監考人員對於我的擦邊球也隻能小聲警告而已。所幸偷得一點時間,剛剛做完就要停筆起身了。

隨著人流走出來,室外陽光燦爛,抬頭就看到一位高中同學,原來他是來監考的。正好,請柬也不用寫了,就相邀他來參加喜宴,並將本地高中的老同學們一網打盡。婚禮的準備從這裏才算正式啟動,從出考場的大門到儀式的開始,時間隻有一周,人手隻有我一個。

喜帖寫了整整一個下午,原來給別人寫總覺得是任務,現在自己為自己寫,感覺每一張帖子都是一幅作品,是給親朋好友的一件作品,希望能看到他們的笑臉,聽到他們的祝福。不過這字不能讓師父看到,他老人家看了一定添堵,兩位大師兄的作品已經漂洋過海辦個展了,作為關門弟子的我卻依然沒有模樣。

周一工作交割完畢,就開始各處派送喜帖,雖然人數不多,但居住過於分散,結果稀稀拉拉花了兩三天的時間。

本來婚禮的儀式很簡單,但事無巨細,準備起來還是千頭萬緒,絲絲入扣,一點一滴也不能出錯。還好,婚禮前三天你爺爺奶奶來了,這樣可以保證家裏時時有人,我就可以一個人東奔西跑了。

那幾天,你媽媽每天來家裏,如同所有將婚的小女人一樣,認真地貼著大紅喜字,衣櫥上,窗玻上,冰箱上,精心地擺設家裏的每一件物品,商量儀式中的每一個細節。

以前單身的時候,朋友、同事結婚幫忙是情理之中的事,到了自己,已經駕輕就熟了。部裏同事組成的班子平日演練過不知道多少回,現在自己人辦婚事,更無話可說,隻等一聲令下,就可以投入到動作之中去。找來幾位同事,把分工一說,大家存在著自然的默契,各自準備去了。

婚禮前,我特地請來隔日要幫忙的朋友同事一起聚了聚。

“……我來介紹一下,這邊幾位是我的同事……這邊兩位是伴娘……”

“你們的軍裝真好看喲。”第一次見到我身著製服,你媽媽的同事發出了這樣的讚歎。

“大家後天要多受累多費心了……先幹為敬。”我自己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大家是年齡相近的年輕人,自然打打鬧鬧,說說笑笑,很晚才散。

“明天我不能來喲,家裏人不讓。”你媽媽說。

“是不能來了,不然壞了規矩。”

“有事就電話裏商量吧。”

院子裏的小朋友也知道了,就抱手抱腳圍住逗我:“叔叔,你結婚的那一天我們來整新娘子好不好呀,把她整得喵喵叫好不好?”我佯裝生氣,說:“告訴你們,再不能到我家裏來撒野了。你們到時候集合排好隊都來,給新娘子提婚紗就行了。不能整新娘子的喲,不然回來我就整你們。”話音剛落,他們尖叫著歡笑著一哄而散。

2001年5月中旬,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喜宴終於敲開了家門。一大早我就自然醒來,幫忙的同事朋友也準點在院子裏集合。門房的幾位師傅看到這架勢,紛紛來道喜,我連忙讓管事的哥們兒給他們派送喜煙喜糖。

大家彼此很熟悉,車隊不用過多的協調就可以順利前行了,到了紮花車的小店,清點人數,主管將各處細節又給大夥交代了一遍。諸事完畢後,頭車尾車各司其職,車隊奔馳在寬敞的柏油大道上,浩浩蕩蕩地向你外婆家開進。窗外豔陽高照,和風醉人,我的心情亦如同那時的陽光。還好司機提醒,我趕緊撥通了你媽媽的電話,告訴車隊大致的行程。可以聽得到,電話的那一頭充滿了歡笑與喧鬧。

車隊停泊在你外婆家的小區裏,一幹人等隊形散開,各就各位。敲門自然是頭一件大事,對於同事們和我來說,算不得難事,畢竟已經敲開過太多次的大門了。最困難的一次敲門我們都經曆過,那也是一位同事結婚,我們在門外叫嚷蹦跳了半個小時,新郎把大大小小的紅包塞了個遍,但就是打不開這第一道門。大夥一怒之下,幹脆握著鐵門搖晃起來,沒曾想這門實在太不結實,三下兩下就給我們搖垮變形,結果我們拆門而入搶走新娘。

第一道門輕鬆進入,後麵還有幾道門等著我們呢。來到你媽媽自己的房間,房門緊閉,一番火力進攻之後,門開了。讓我們大失所望,裏麵隻有你媽媽的幾個女伴。再轉到下一個門,還是沒有,看來任務十分艱巨,我們得將每一個門都敲開才行。屋子裏本來黑壓壓的滿是你媽媽家的親友,再加上我帶來的膀大腰圓的隊伍,場麵亂得不可開交,給伴娘的紅包也弄錯了,後來回門的時候才給她們補上。

最後一道門,裏麵傳來讓我們唱歌的要求。唱歌,對於我們這一群人來說,再容易不過了。於是,我們抖擻抖擻精神,擺出拉歌的氣勢與勁頭,唱了一首又一首,那陣勢絕不遜於劉三姐的對歌詰問,結果還是傻大兵們的歌聲感動了她們,門終於打開了。大夥一擁而入,歡呼雀躍。你媽媽就在裏麵,那一天她是最美的,雪白的婚紗與嬌豔的臉龐銘證當天是屬於她的日子。鎂光燈頻閃,彩帶群飛,攝像機也在低聲兢兢業業地工作著。一場戰鬥又以自己的勝利而告終,同事、朋友們和你媽媽的女伴們在房間裏唱上了歌,跳起了舞。尖叫聲,嬉笑聲,氣球爆裂聲,掌聲,口哨聲,彙成了歡樂的八寶粥。

裏麵鬧得差不多了,外間已經坐好了一大群人,七大姑八大姨等著我們瘋完了出來。在你舅媽的導引下,我們給你太爺爺太奶奶磕了三個頭,然後給各位長輩敬茶,如風過耳聽著他們的絮叨,兩人不時地做鬼臉,吐舌頭。

儀式結束,時間將近正午。我小心地把你媽媽抱起下樓,長長的婚紗和蜂集的人群幾乎讓我看不到腳下的台階。以前就有過這樣的教訓,新郎抱著新娘一腳踩空,兩人如同皮球一般跌滾下來,痛得哇哇怪叫。

趕到酒店,你爺爺奶奶已經等候多時了,還有從深圳趕來的你大伯大伯媽,滿身風塵,一臉喜氣。“已經是大人了。”你大伯見麵就這樣對我說。我想,在他眼裏,我是永遠也長不大的弟弟吧。

這邊的儀式簡單多了。你媽媽先給爺爺奶奶敬茶,然後相擁在一起拍了一張全家福。

時間所餘不多,我們馬不停蹄趕到婚宴大廳,參加婚禮的客人們已經陸續抵達了。

樂聲響起,你媽媽和我在親友和同事們的簇擁中走上紅地毯,接受他們的祝福,也將好心情與他們一同分享。我們雙手緊扣,深深地沉浸在幸福的憧憬之中,我們眼裏的世界,花團錦簇,魏紫姚黃,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婚禮在那個時代大同小異,非中非西,又亦中亦西,司儀盡其插科打諢之能事,幾分戲謔,幾分喜氣。我自然成了最中心的表演者,幾分傻,幾分呆,與司儀一起唱完這台大戲。

每位參加婚禮的人都明白,新婚的當天絕不會為難新人的,會讓敬酒的新郎新娘順利過關,但總有些愛開玩笑的朋友準備一兩個小節目,使氣氛達到一個又一個的高潮。最難過的就是戰士們的這一關,許多戰士的年齡比我大,平時在工作中很有序列感,但那一天大家放開手腳,想著法為難我。我使盡渾身解數,高接低擋,才得以全身而退。

送別的時候,不少朋友拍拍我的肩,說:“太累了,臉色一點也不好,等這事完了,好好休息休息。”

“是呀,最近事情很多,堆在一起。不過還行,休息幾天就好了。”

收拾清場的時候,你媽媽見我喜不自禁,問道:“傻笑什麼呀?”

“今天高興。”

“怎麼高興了?”

“今天結婚了,有老婆了,當然高興。”

“像揀了個金元寶一樣。”

“那當然,那哪是一個元寶可以比得了的呢。”

“說得比唱的還好聽。”

“今天沒有什麼大的漏洞吧?任務終於完成了。”

“呀,你原來把這事當成任務來完成的。”

“當然是任務,而且是光榮的任務。你想一想,什麼事都得我最後負責,我還能沒壓力嗎。再說這種事到了眼跟前,就沒有什麼回旋的餘地,還是想得周到一些好。”

“自吹自擂。”

婚宴完畢,兩位特別的客人和我們一同回到家中。一位是現在常常來看你的Elsie幹媽,另一位是我小師妹,當時她快碩士畢業了,春風得意馬蹄正疾。看到我們這個雖然逼仄卻十分溫馨的家,她們都給以最深情的祝福。

“好呀,你現在家也成了,找了這麼漂亮的一個老婆,應該很幸福喲,好好珍惜。”

“別拿我開心了,以後知道這個地方了,常來。”

送走兩位同學,好好休息了一個下午,爺爺奶奶在小小的廚房裏忙碌起了晚餐。

一家六口,雖然坐得非常擁擠,但在異地團聚享用晚餐的感覺棒極了。“今天好特殊,我們一家人又齊了。”你爺爺感慨萬千。

不久,我們開始準備蜜月旅行了。

人生快事,蜜月旅行算得一樁吧。原來的計劃非常豐富,阿裏南疆,或是稻城中甸,這些平日裏心馳神往之所可擲硬幣任選。但當時一心想著省錢,挑來選去後覺得還是下江南更適合。雖然江南前歲剛剛去過,但兩人遊與一人遊完全是別樣的風情。以前一個人四處行走慣了,現在還要牽著另一個人的手,感覺很特別。

背著行裝剛上出租車,你媽媽就說忘了東西。我問落下了什麼,她說結婚證。

“沒必要帶喲。”

“有必要,到時酒店不讓我們倆住一起就麻煩了。”

我說:“不會吧,軍官證就夠了。”

“還是帶著的好,沒多大體積,到時少些麻煩。”

我下車取來一本,整個旅程之中一次也沒用上。

風清日朗,正是江南園林最舒曼的時節。赤腳走馬觀花拙政園、網獅園一通後,在喜洋洋酒樓,我們吃了出來之後的第一頓午飯。當地產的黃酒和著芳香的青蟹,解決了最基本的肚皮問題。

傍晚趕到周莊,走入貞固堂已是上燈時分。前次我一人來,就住在貞固堂裏,印象極佳,此次就直奔而去。因為喜歡的原因,我們多住了幾天。不過剛開始的時候,古舊宅子裏特有的氛圍讓她感到非常不安。“總感覺到有個人在我的後麵跟著,好害怕。”但過了第一晚,她也慢慢喜歡上貞固堂獨有的色彩了。

那是人生中一段美好的時光。小鎮就那麼大,不用多大工夫就逛完了,餘下的空白我們便留在自己的房間裏。前段日子的緊張忙碌,在這裏化解得幹幹淨淨,常常我們一覺醒來,不知是白天還是黑夜。或許休閑應該這樣吧,我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

“有錢了,我們就買一套這樣的房子,種花養魚曬太陽。”

“那我就養一百對貓貓,天天看著她們在院子裏打架玩耍。”

趴在臨河的窗戶上,我們倆對著水墨的畫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說著夢話。

夜裏的雙橋,我們各自矗立一頭,各自在月色下陷入沉思,神遊在詩句與銀絲綴滿的河道上,她是我的影子,我是她的聲音。

幾個懶散的日子後,從周莊到杭州的路線圖又躍然紙上。

將近餘杭,長途車停了近十分鍾,剛開始時並不清楚他們要做什麼,不久來了一輛開往市區的大巴,我們這才明白停下來就是想把我們倆甩掉。不過一路上鮮花似錦的心境,也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我們倆說著笑著就上了另一輛車。

西湖邊的金蘋果酒店,見證了我們的日日夜夜。

清早,靈隱寺的晨鍾剛剛入耳,我倆就披著露珠,去感受一番真正的天堂人在演繹著怎樣的天堂故事。潛至龍井村,當地的茶家請我們到他們的宅前,評品各色新茗,我們也擇其一二買了半斤幾兩。

遊西湖的那天,斜風帶雨,這方魔水舒展著獨有的豐姿,愈發的動人。我們倆頂著一件雨衣,一路嬉笑一路歌唱,用步點丈量著那些蜚聲中外的景觀曆史與現實的間距。

停停走走,在李叔同像前,我端詳了好長時間。

“怎麼發呆了?”

“高山仰止,這樣的人世間少有,能夠見一見就好了。”

“難得你這種語氣對一個人的。”

“以後要是離婚了,我就學他。”

“又開始冒傻話了。”

遊興正酣之際,我們發現所帶銀兩將告罄。當時沒有銀聯卡,在外地取款如同猜大猜小一樣難。我們試了幾張銀行卡都不行,當拿出最後一張的時候,心中還在默默祈禱,一定要取出來,一定要取出來。當取款機如同老虎機吐出角子一樣送出現鈔的時候,我倆這才破愁為笑,還好,取出來了。要是這張卡再取不出來的話,那就得求助杭州的同學了。

接下來的行程計劃是紹興、廈門、長汀和婺源,不料她公司裏打來電話催促速歸,旅行隻得匆匆作罷。望圖興歎的我們,隻能將一個大大的遺憾,留待下回補齊。

回行的列車上,你媽媽香柔玉軟間入夢了,我卻一點睡意也沒有。明天,將會是怎樣的一天呢。絕對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旅行之後,我就整整三年沒有離開過市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