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P(2 / 3)

“是,還有什麼指示,首長?”看著她滿臉的嬌嗔,除了說好,我還能說什麼呢。

你完全不可以想象,結婚應當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完全的私事,但在我們那個年代卻是一件大事。所謂大事,就是大家都應該知道的事,要經過相當繁瑣的程序才能完成。

我所在的原單位要依照規定對你媽媽進行函調,看是否存在所謂的“疑點”,而對我的要求,則要年滿二十六周歲。前一條走走形式,問題不大。而我提交結婚報告的時候還不到二十六,沒有達到軍隊晚婚的年齡要求,自然這也成了麻煩。好在是政治部幹事,通融通融就算過關了,部隊領導點頭說道:“是還差一點,沒事,自己人,開吧,還能出什麼政治問題不成?”後來,這就成了段子,同事們以此笑話我早婚。

接下來的民政局機關重重,除了大堆表格要填之外,雙方單位的介紹信一定不能少,即便一方沒有職業,也要由所在地居委會寫一份介紹信,反正讓你感覺自己屬組織中人,不能說誰也對你不了解。

2001年2月1日,我特別告假,與你媽媽一道去辦證。那一天出奇地寒冷,她從公司出來的時候,隻穿了一套單薄的司服,真可謂美麗“凍”人。料峭春寒中,我們踏上了無悔的婚姻之路。

驗證、交費、體檢,件件刻板僵化,初始時的喜悅在程式化的冷漠中一點一點消失殆盡。工作人員見我是現役軍人,擠眉弄眼地說:“你們當兵的,沒什麼病,隨便意思意思就行了。”體檢雖然不做,錢還照收不誤。整個程序辦下來共花了八百多元,我還開玩笑地說:“再貴點我們就結不成婚了。”

樓道裏滴水成冰,我們倆緊緊依偎著,等待各種各樣的檢查報告。當天沒能把各式檢查做完,還得要等到第二天,自然婚姻登記證上的日期就成了2001年2月2日。

拿到結婚證後,感覺暖暖的,我們手拉著手,慢慢地步行回到了家。

馬上就有同事和朋友問我,你的年齡又不大,為什麼這麼早成家了,知不知道,還有很多事情你可以去嚐試嚐試呢。我回答說,是的,在城市中,像我這樣的年齡,可能是早了點,但我認為婚姻不應當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如果結婚意味著終了的話,我寧願孤獨一生。

對於婚姻,我們倆考慮得相對簡單,認為隻要自己盡心努力了,兩個人就可以得到幸福。這種看似美麗的簡單,使得日後的悲劇成為幾乎不可避免的事件。正是在這種簡單之下,兩個人隻看到對方美好的一麵,對於不好的一麵缺乏足夠的認識與承受度。這種缺乏似乎不是一句“愛情使人盲目”就可以解釋的,很多人結婚的時候差不多都處於這樣的狀態,但雙方如何調適,如何改變自己,就另當別論了。

本來對於婚姻和家庭,我有著太多的畏,不敢輕言愛情。整個大學四年裏,從沒有涉及過感情,同學們以為我可能很晚才會結婚的。在沒有遇到你母親之前,我絕對沒有想到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也沒有想到這麼快成家,感覺婚戀對於我來說,是那樣的遙遠。但人生之中到處充滿了盲打誤撞,誰又能說得清道得明呢。

你母親給人的第一印象好極了,用一見傾心來描述也不為過:聰明,善良,成熟,大方。這幾乎就是為我量身定製的,我想,這應該是上天對我特別的恩賜吧。對於這樣的恩惠,我自然不能輕言放棄。的確如此,你媽媽與我是性格互補的兩極,如果相處得好的話,我們完全可以是一個完美的家庭的。她沒有的我有,我所欠缺的正是她之所長。所謂良緣風成,可能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要能把握得住的話,你就可以盡情享受於其中,而一旦把握不住,它就會成為一件傷你的利器,在播種希望的同時,也埋下深深的伏筆。

一直到今天,還時常有人問我,你與她的結合,現在後悔嗎。我說,一點也不後悔,當時自己的選擇沒有錯誤,隻是生活要比想象複雜得多,很多東西隻有經過激烈的衝突之後才可能學會的。在既有的書本上,在親友的心口相傳之中,你感覺不到那麼多的奧妙。

你媽媽開始給我打掃布置起房間了。雖說自己住在軍營的單身宿舍,但因為沒有內務檢查,結果到處都是亂糟糟的。她在超市裏大肆采購了一番,一鼓作氣就將冷冰冰的營房收拾成屬於我們兩人的暖居。那時候,她是幸福的小媳婦,癡癡地憧憬著自己未來的日子。

部領導很關心住房的問題,知道沒有房子,就沒有家。

“老揚,我們部裏麵的小年青差不多都這兩年結婚,你可要早點做計劃把房子安排好。”

“沒問題,他們隻要拿到結婚證,這邊房子就準備好了。”管理處長一口就應承了下來。

結婚證拿到之後,我就天天催房子的事,但剛好營區裏的住房進行大調整,人人都成了“磚”家,一時半會兒顧不到我的事上來。

在這個小小的營院中,幾年之內我已多次搬家了,對於身在異地的遊子,差不多都是這樣動蕩的生活。剛剛上班的時候,要到下屬單位見習,自然隻能輕裝簡行,隨便找個角落將書堆放在一起。等到見習期滿之後,書堆雖然還在,卻已麵目全非,缺失不少,而且還總是大全套裏缺一本兩冊的。

好容易過了半年,終於有了一間完全屬於自己的宿舍,第一個念頭就是找來幾隻大書櫥,將從未曾展開過顏麵的書冊一一排開。大學的時候,因為書太多,我一人就占了四個壁櫃,自己的寢室沒有空壁櫃了,就到對麵別班的寢室又占了幾個。多讀書而不求甚解,我自然不能免俗。愛書原本不是一件壞事,但如果隻能走得進去,而不能脫得出來,那就會派生出許多問題。

1999年,原單位集資建房,還特別告知營以下幹部也要做好準備,大家都有份。為此,我們七八個小蘿卜頭載歌載舞,喜出望外,一位同事的父母還將老家的房子賣掉,就等著交齊集資款。後來,由於利益平衡的原因,我們等到的是無望與營以上幹部分利的決定。無助的大家隻能退一步海闊天空地自慰,你們搬走了,幾十套舊房子總該賞我們一小套吧。

好容易看到白紙黑字標有自己名字的舊房分配計劃時,大家又開始做夢了,盤算著如何拾掇拾掇。但事情遠沒有結束,各種複雜的利益衝突在住房分配的問題上充分凸現出來,原先擬好的分配方案一步步縮水,大三居,小三居,兩居,最後幹脆就成了一居。兩位剛結婚的最可樂了,一居也作罷,還是團結戶。

本來我沒有進行任何爭執,能夠如期離隊負笈英倫,成為當時最大的心願。但三居變成一居後,幾個小不點組織起來,為了自己的利益,越級將情況上報。結果那些有了孩子的同事,還得到些許好處,房子稍作調整,而我們兩位團結戶,卻半點好處也沒撈著,做了回百分百的嫁衣裳。最後我與那位同事一道,倆人又進行了一番抗爭,終於不再“團結”了,各自分到一小套一居室,那房子原是單位首長的午間休息室。

坑定下來了,但想拿到鑰匙卻遙遙無期。新的首長休息室工程倒是早早地展開了,寬敞奢華,不想一放就兩個月,怎麼也收不了工。我連連擺頭,完了,完了。剛開始我還著急上火,後來也就不操心了,隻能噴噴怨氣,你們這麼拖來拖去,到時讓我搬家的時候,我就晾上一年半載再交鑰匙。當然,我也知道,那隻是氣話而已。

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對家向往的熱情全給耗光磨平了。

雖然房子拿不到,但是婚禮的準備已經按部就班地鋪開了。

自然,婚紗照不能少。以前總不明白婚紗攝影會如此興旺發達,輪到自己的時候,方才知曉這個行當的尺長寸短。固然每家店都宣稱自己是用Mamiya拍攝,但一旦放大之後,無論新娘還是新郎,臉部細節完全消失,而且大家是同一家店甚至同一位化妝師化妝,自然出片後就分不出你我,簡直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小人之心來揣測的話,就算萬一哪一次攝影師或者打片員出點什麼紕漏,我想聰明絕頂的老板一定會有辦法補救的,完全可以從浩如煙海的存貨中尋出“李鬼”來,說不定隻知道咧著嘴傻笑的顧客還真的可以糊弄過去。

婚紗照得拍整整一天。早上去了之後就是冗長的化妝流程。新郎還好,三下兩下就夠份了,新娘就不一樣了,不僅要做頭發要化彩妝,而且有幾套服裝就要重複幾次這樣的流程。等到這些就緒後,各色服飾便出道了,那些在照片上看似光鮮靚麗的行頭,其實齷齪不堪。看來拍婚紗還有一大功效,就是與那些曾經來此的新人們進行一番親密接觸,隻是這種交流限於完全的形而下,肉體的先後輪回而已。好容易第一套服裝上身之後,早先的激情與悸動已經無影無蹤,當入射式測光表開始工作時,剩下的隻有僵硬的麵具了。

拍攝菜單裏會有是否外拍,而且可以選擇地點。其實外拍都一回事,在中畫幅鏡頭的作用下,背景全被虛化掉,就算站在垃圾堆裏,也可以拍出德彪西的感覺來。攝影師還會自我標榜,我選的景還非常後現代呢。我們也未能幸免,給拖出去外拍了。以一身舞台妝的行頭,行走於芸芸市井之間,就算你可以不管不顧路人異樣的眼光,自己也會感覺到別樣的滑稽。原先不屑於那些在大街上提著婚紗招搖過市者,總覺得表演成份太厚,到自己也這樣的一身裝扮後,才恍然大悟,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表演,再多加一個action又何妨。

中午按照行規,我們不讓吃飯。如果外出就餐,什麼時間能回來不便控製,行頭也可能會受損。如果實在餓了,就恩賜點麵包牛奶充饑。好在大多數新人敢於戰鬥敢於犧牲,自然拍出來的全是苦瓜臉式的微笑。

“我堅持不住了。”拍最後一組照片的時候,你媽媽小聲地叫了起來。

“堅持就是勝利,最後一組了。”

總算是完了,“這哪裏是在拍婚紗照,完全是在花錢買罪受。”

“我早就說了——你想想,除了自己開始的時候翻一翻,瞧一瞧,誰還會看你的婚紗照呢——到時還不是大同小異。”

就在我不關心房子的時候,鑰匙卻一下子蹦到手裏,同時得到的命令是:“三天之內搬出去,騰空房子。”從拿到房子的鑰匙到讓我搬家,隻有短短的六十個小時,沒辦法,隻能將不多的家當先搬到同事家裏,等房子弄好後再搬回。早幾個月我對著空氣幹瞪眼,現在得加足馬力拚命幹。

畢竟是自己的房子,還要用作新房,自然不能馬虎。從大街上找來工人,任務簡單明確:四壁天花塗料刷白,廚衛麵磚地磚更換,臥室地板重新打磨。三個工人,幾天就應該可以做完吧。我把房間的尺寸精確地丈量了一番,與之前看過許多遍的家具進行比對。

麻雀雖小,肝膽俱全,簡單的刷白就花了整整一周的時間。找來的工人遊擊習氣不改,東一榔頭西一棒,一會兒要這,一會兒要那,還好離建材市場很近,不然侍候他們就非得跑斷腿不行。門房師傅看我上上下下不知道來回多少次,就拿我開心:“你別把房子裝得太好了,說不定過不了幾天就要調房子的。”

“沒有,沒有,跟他們一樣,刷白一下就行了。”

“我看別人裝房子沒你一天跑得多,好在門口就是材料市場,不然你一天到晚就讓這事給纏住了。”

家具經過千挑萬選,一件一件買齊,然後通過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運達家裏。房子實在太小,每一件家具首要考慮的是尺寸,而且尺寸要精確到厘米。有時為一件很小家具的擺設,我們倆得通上半天的電話,同事們看不過了,說:“有些事自己定就行了,還商量來商量去的,商量半天也沒個結果,你累不累?”我給他們解釋說:“兩個人以後一起生活,如果買的東西她不喜歡,那她一定會不開心的。現在多商量一點,以後少些麻煩。”

家具陸續歸整放妥,每一寸的房間都保有美好與溫馨的記憶,每一件陳設都銘記與眾不同的故事。此時,對於家我才有了具體的認識,也才明白為什麼爺爺奶奶對於家裏的一點一滴都是那樣愛惜,任何東西不到實在不能使的時候不會輕易丟棄,原來每一件物品都凝聚著他們的心血與汗水。

房子收拾好沒幾天,我就搬入到自己的新家來了。那些天裏,我席地而睡,還不時享受著新房裏種種刺鼻的味道,但感覺還是好極了,自己的家,一個完全自己的家,就是不一樣。

十幾天之內搬了兩次家,雖然殫精竭慮,費盡心思,但還是丟了不少東西。不破不立,我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以遺失物品換來上好心情,還算值得。許多人都有這樣的情結,在漂泊的城市中搬家的情結,每一次搬家都不一樣,每次都會留下來一些獨特的感懷。

“五一”長假期間,我們開始布置新房。我在家裏與工人們一起忙活,賣場裏她挑選各樣的電器。時時她打來電話,我就說:“你拿主意吧,量力而出。”

打電話邀請在外地的朋友和同學,得到的全是“想不到,想不到”,根本就想不到這麼快就要辦儀式了。想不到歸想不到,祝福的話語隨著電波彙入我的心室,那段時間天天都是美滋滋的。

就在各項準備工作緊打慢敲先後就緒之際,我還忙裏偷閑為能夠成功留學成行參加了一次考試。大學裏考過的TOEFL已經過期,趁著GRE還起作用的時候,趕緊補上這一成績,那樣手頭上收到的conditionaloffer就會多出兩個字母un,變成unconditionaloff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