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乃金陵王公嫡長孫女。其父名聲不顯,隻愛風月,倒是其嫡兄王子騰如今讀書有成,被家中寄予厚望。回想在金陵閨閣內,誰人見她不稱一聲好。她自知相貌平平,可是哪家娶親是端看相貌?她這般的才是正頭夫人做派:無需做小伏低,無需擺弄風月,識得幾字,通曉閨訓,會讀賬本,善掌家理事,其餘皆可不計。她自小便之男人要的不過是賢妻美婢,看自己家父親即可知曉。故王家大小姐在金陵時就以賢名在外,最是規矩守禮,不越雷池半步。每與金陵閨閣姐妹相聚,見她們嬉笑打鬧,總嗤之以鼻。果然,她是那些人中嫁的最好,終究入得榮國公府。雖嫁的是嫡次子,可是賈府為金陵望族之首,何況……

王氏撫著肚子微微而笑。她雖不喜風月,不善詩詞,卻幼時與兄長伴隨祖父左右,聽過不少故事。現下雖是嫡長襲爵,可若長亡且無子便可次兒襲之。大房那頭傳來的消息,那兩位如今可謂“相見如冰”,婆母史氏也對此視而不見,反而時時關心自己這一胎。若是可以一舉得男,生下長孫。想著,王氏不由咧嘴笑出聲來。

王氏正得意著,卻見一年輕媳婦子掀簾而入,那婦人匆匆上前,急急喚了聲,“二奶奶!”

王氏瞧婦人一眼,笑容不收,隻是問道,“怎得了?可是那邊有事?”

那婦人正是王氏身邊頭等丫鬟,年初剛嫁了她陪嫁管事周瑞。聞得王氏所言,周瑞家的不覺難以啟齒,卻依舊慢慢踱步到王氏跟前,小聲說道,

“奶奶,是二爺身邊伺候的丫頭霜兒似有數月未換洗。瞧著日子,似與奶奶……”

王氏眉毛一挑,頓時牙根緊要,一手用力捶在炕幾之上,雙眼露出殺意,片刻之後冷笑道,“去,就說我有事要吩咐令她前來,你先悄悄請了陳大夫來在小廳坐著。”

周瑞家的低頭得令而去。王氏輕撫手指,漸漸臉上又浮起幾分微笑,好似剛才全然無事發生。

三更梆子剛過,擎蒼齋堪堪準備落鎖,卻聽得重重拍門之聲。守門的兩個婆子麵麵相窺,終究還是打開院門,卻見那二奶奶的乳母陳媽媽鬢發散亂,神色慌張的對著兩人福了福,急急說道,“兩位姐姐,我們家奶奶肚子痛了半日,雖已經回了夫人請了大夫,可卻不知何時可到。聽聞大奶奶身邊有位通曉醫術的媽媽。我特特來請,可去瞧瞧我們奶奶?”

兩婆子對視一眼,那馬婆子已是應道,“我這就去請了孫媽媽。”說著,也不顧一旁黃婆子的偷偷拉扯,轉身就往右側倒座房而去,黃婆子見馬婆子如此殷勤,反倒是冷著臉,不說一句。陳媽媽抽出汗巾拭汗,一邊偷眼往裏頭瞧。院內正屋黑漆漆的,隻有廊下懸著的燈籠有些許亮光。如此這般鬧騰,想來正屋那位也該聽到,卻不見她有絲毫反應。陳媽媽暗笑自己家奶奶料事如神,如此一石多鳥之計,真正女諸葛也。

急急忙忙腳步聲起,陳媽媽收斂心情,殷切瞧著來人,卻見來人不是那位孫媽媽而是大奶奶身邊管事的李媽媽。陳媽媽心下一緊,立刻上前,還不等她開口,李媽媽已經抓著陳媽媽的手,安撫道,“老姐姐別急,剛剛我已經遣了人拿著我們奶奶名帖去請太醫。想來夫人那裏也是得了信兒,如此姐姐且放寬心,二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陳媽媽哪裏見到什麼人拿著名帖出去,見李媽媽這般搪塞,心中暗笑,臉上卻焦急萬分,“好姐姐,勞煩孫媽媽了與我走一趟,我們奶奶已疼了小半個時辰,若是……若是奶奶有個萬一……”

李媽媽臉色一沉,完全無半點和氣,厲聲說道,“還請姐姐慎言。卻不知道你哪裏聽得孫婆子通醫術之事。她不過是我們奶奶身邊的湯藥婆子,何曾懂那些個穩婆之事!若論及經驗,怕是不及府上好生養的婆子媽媽。”

“老姐姐,求您就讓孫媽媽好歹走一趟,您幾位到底是宮裏出來,見識自然比我們強。我也是糊塗了,如今那邊還不知道如何。就當我們奶奶借了孫媽媽……”陳媽媽竟耍起了無賴,非要孫媽媽走這一趟了。

梓莘一直在傾聽著院裏動靜。這事兒本不該她出麵,由李媽媽打發了人也就罷了,卻不想這陳媽媽耍起無奈。梓莘剛想起身,卻聽院中響起了男人的聲音,

“來人,困了那引路婆子。”

陳媽媽瞧著賈赦從側房而出,心下更是喜不自甚,她當下三步並作兩步,撲通跪在了賈赦腳下,把頭磕了得碰碰作響,很快額頭便出現紅印,隻是她未開口,已見那為她叫人的馬婆子被困了嚴嚴實實丟在了她身邊。賈赦指著馬婆子道,“都是這婆子胡言,如今交與你處置。”說著吩咐趕來的小廝把馬婆子送到史氏處暫且扣押。陳媽媽無奈,隻得姍姍而回。

待到五更,卻不想得了史氏命人傳來信兒,這王氏當真小產,一個成形的哥兒沒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