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雙目失明的柏琴仙伏在地麵尋摸廠名(3 / 3)

靳巧巧是全國勞模,原本今天中午也要和勞模們一起赴宴,可是,她剛才跟控股集團公司的頭兒打過招呼,說是從前她們國棉廠的第一細紗車間的女工姐妹們都在,她今天的中飯跟同車間的姐妹們一起吃。馬霞說“:我們去附近的凱喜大酒店聚餐。我埋單。”擋車工姐妹們下了樓,走出紡織博物館。她們來到凱喜大酒店,登上手扶電梯,走進一間裝潢考究華麗的大包房。這裏,三桌酒席旁圍坐著第一細紗車間擋車女工為主的老同事們,包括辛彩香、朱鳳囡等人,還有上午也來參觀的從前的廠醫徐雅芬、職工子女幼兒園老師戚梅雪。菜肴豐盛,海鮮生猛,美酒飄香,杯觥交錯。若幹年前隨著工廠的倒閉而煙消雲散的散沙零珠們重又彙聚一起,仿佛凝成往昔的火紅年代和青春歲月。

這時,靳巧巧說:“今天參觀紡織博物館大家聚會的安排,我在半個月前就通知我們在解放前的紡織女工夜校的老師、新中國建立後上海紡織局的我們的老上級秦汝愛老師,她接電話時正在華東醫院幹部病房住院治療。她表示隻要病情好轉了,她一定來參加聚會,和大家見見麵。但是,上個星期,我卻接到一份訃告,秦老師因病去世了。我去參加了追悼會,秦老師的遺體上覆蓋著中國共產黨黨旗。那一天的《解放日報》上,發表了一篇紀念她的文章,緬懷了她對上海紡織工業作出的貢獻和高風亮節。”靳巧巧站起來,高舉酒杯,說“:這杯酒,讓我們祭奠敬愛的秦老師,祝她的在天之靈安息。”包廂裏一片靜默,靳巧巧把杯中酒潑灑在地。

靳巧巧手中的酒杯又斟滿了紅酒,她提議大家舉杯祝願在座的年齡最大的老年紡織女工柏琴仙師傅健康長壽。包房又響起一片清脆的碰杯聲。

座位中,陸小妹說:“今天,我們細紗車間到場的人雖然不少,但是,還算不上是大團圓。我們靳巧巧師傅的兩個徒弟就沒有到。”大家聽了陸小妹的話,留神一看周圍,果然如此,有幾個多年未跟大家聯係的女工問起她倆的情況。

靳巧巧說:“她們兩個一直跟我保持聯係的。今天,我的兩個徒弟沒有來,也是有具體情況的。先說說大徒弟。許麗婷與耿順源全家定居在美國,夫婦倆在聖塔巴巴拉的居民區內開一家小超市,耿順原還負責小家電維修。現在,小許的兒子耿聰已經從美國哈佛大家攻讀博士畢業,他的導師是世界著名的量子力海陸空權威之一,是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獲得者。現在,耿聰正在美國的普林斯頓大學的一個著名的科學實驗室做訪問學者,從事前沿科技研究。我的通訊錄上還有小許的電子郵箱呢。”

“真的?”馬霞的轎車上帶來一台手提電腦,她剛才是提著電腦進酒店的,因為,現在正在為航空公司培訓員工,聯係正多,她要從網上保持聯係。聽得靳巧巧說了許麗婷的郵箱,馬霞就打開電腦,給許麗婷發電子郵件,把從前細紗車間裏的女工姐妹們現在的聚會照片,馬上發給許麗婷看。不一會,許麗婷把電子郵件也給發過來了,她在郵件中說,祝當年的細紗車間的女工師傅和姐妹們和徐醫生、戚老師人人身體健康,生活快樂。她在那裏生活過得不錯。打開附件一看,還有耿聰的照片,一個高大的帥氣小夥子,耿聰已經娶妻生子了。大家都圍攏來看許麗婷的全家福。施芳端詳著照片上的許麗婷的神情,富態而滿足,風韻猶存,便說:“小許現在做祖母了。”靳巧巧、徐雅芬和施芳都感到特別欣慰。

辛彩香問樊贛英,靳巧巧隻說了她現在仍住在上海,她再婚了,老公是個商人。她有一女一兒,孩子都不錯。現在,樊贛英身體有病,正在檢查和治療。三言兩語就結束了。

許麗婷迅即發回的電子郵件上又說,她將於明年春節回上海。屆時,她要約請今天在凱喜大酒店的所有本國棉廠的員工們一起再次宴敘。施芳給坐在她旁邊的雙目失明的柏琴仙挾了一筷子菜,說“:柏師傅聽見了嗎?許麗婷跟耿順源明年春節回來,叫大家都來。”柏琴仙說:“我剛才聽見了,小許夫妻倆還有兒子在美國生活得很好。施芳,我現在雖然眼睛看不清了,但是我從前的眼光蠻好的。我老早就說過,阿胡子,噢,耿順源是有福氣的。”這時,在另一邊的馬霞又指著電腦屏幕給靳巧巧看,許麗婷還寫道:“我的師妹樊贛英最近的情況如何?我很久沒有跟她聯係了。身在異國他鄉,也很想念她的。”

看到這裏,靳巧巧沉默不語。原來,她已經得知,樊贛英因患胰腺炎,並發現有一顆如蠶豆大的腫瘤,她現在正住在醫院裏接受檢查與治療。靳巧巧知道,樊贛英的家庭生活是穩定的,她的丈夫搞貿易。她的一雙兒女健康活潑。樊贛英跟德國人諾曼生的女兒甜甜現在已經長成一個苗條的大姑娘了,她在外貿學院學進出口貿易專業。這幾天,醫院正在對樊贛英的病變部位作切片檢查,靳巧巧的心裏很為樊贛英擔憂,但是,她生怕將今天的聚會告訴她以後,會引起她情緒激動,影響她的休息,對她的病情不利。

過了一會,靳巧巧的手機“嘀”地響了一聲,靳巧巧一看,原來,這是甜甜發來的短信。短信上說,她的媽媽的最新化驗報告出來了,醫生經過切片檢查,樊贛英的胰腺腫瘤是良性的,可以通過用伽馬刀做保守激光治療,並且,據主治醫生說,這種病情的治愈率高達百分之九十二。

靳巧巧把手機塞進褲袋,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她想,明天自己準備到醫院去看望一下樊贛英。

歡聲笑語依然爽朗,隻是夾雜幾分時光無情的無奈與感慨。曲終席散,互相叮嚀道別,多加保重,友誼長在。這時,施芳慨然允諾:“大家今天相約,下一次於今年重陽節再聚餐,由我做東埋單。”在場的人們高興地答應了。聽到鄰桌的施芳的話,吳鳳珍輕聲問旁座的陸小妹“:現在,施芳的經濟條件也好轉了?”陸小妹說:“我聽說,施芳開辦的催乳公司經過幾年的發展,現在風生水起,生意興隆。”吳鳳珍讚歎道“:轉變為市場經濟了,我們細紗車間也出了會做生意的能人。”

最年長的柏琴仙應邀坐上了馬霞的轎車。馬霞打開轎車的後蓋,柏蘭娟把那隻輪椅折疊起來,放進馬霞的私家車的後麵,後蓋合上。馬霞握著方向盤開車,靳巧巧坐在副駕駛座上,柏琴仙仍由她的侄女柏蘭娟照顧,兩個人坐在後排的車座上。柏琴仙說:“馬霞,你做空姐的時候戴上了勞模大紅花,花變得小了,你要多澆水啊,要愛護這朵光榮花。巧巧當年做出細紗工的好成績來的不容易啊。”馬霞手握方向盤,目視車窗外的正前方,嘴裏應答:“好的。”這時,靳巧巧說“:仙仙娘娘,小馬現在正在開車,需要注意力集中,就像我們從前在細紗車間裏擋車的時候,要注意力十分集中,才能把工作做好一樣。”柏琴仙這時說“:哦,我知道了。”她也就不再吭聲。

車子在平穩地行駛。當轎車駛進柏琴仙居住的小區的時候,靳巧巧發現,柏琴仙因為剛才過於激動和興奮而平靜下來後,現在,她已經疲倦地睡著了……

起筆於2002年4月6日

定稿於2009年10月30日

於上海浦東上南五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