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甩掉那隻狗之後,才發現右腳上的鞋跑丟了。於是我一路回頭找,那隻狗很奇怪,怎麼它不追了,我又回來了。但它喘著粗氣,已經不想動了。一直到天黑,我都在找鞋,我媽找到我。她脫下我左腳上的鞋扔得遠遠的,反正剩了一隻,要了也沒用。她心疼地背起我,回家了。誰知道第二天早上,我看見那隻狗蹲在我家門口,嘴巴裏叼著我丟失的右鞋。”
“唉,好好的一雙鞋,我再幹一杯,以示哀悼。”老鄉又一次一飲而盡。
“第三件事,二十歲那年,我媽催我去相親,那個女孩子高顴骨、薄嘴唇。我對我媽說,我住的那家房東阿姨看了照片,說這種麵相不好。我媽說,有什麼好不好,都是命。後來,那個女孩子嫌我腿瘸,我媽安慰我,這也是命。再後來,那個女孩子嫁給了同村的阿福,第二年春天阿福就車禍去世了,我媽慶幸,全是命。”
“都是命,也是命,全是命,到底什麼才是命?”老鄉終於放下酒杯,陷入沉思。
“你知道這三個故事分別叫什麼嗎?”許安為他斟滿。
“偷糖記、尋鞋記、相親記。”
“第一件事叫做放棄,第二件事叫做錯失,第三件事叫做認命。”許安掀起T恤擦臉,該死的小師妹說丙希顏料畫出的檸檬百洗不褪色,為什麼有油彩沾染了他的臉龐,是被淚水腐蝕了嗎?
氣溫越來越高,酒越喝越暖,許安越來越醉。或許發生過什麼,或許沒有,都被攝氏38°的空氣蒸發,了無痕跡。
清繪到上海之後,跟的老師是業內很權威的一位設計師,他主持設計過香港、東京等很多地方、很有名的物業。三十多歲,中、印、英三國混血,長相比較接近印度人,也喜歡吃咖喱,任何場合都穿著印度飛毯一樣的長袍,畫圖的時候猛吃檳榔,酗煙、酗酒、酗咖啡,從不正眼看人,尤其女人。
清繪要做的工作有許多,買檳榔、卷雪茄、倒酒、煮咖啡,清繪還學會了做咖喱雞、咖喱飯、咖喱牛肉,她已經完全成了一個渾身上下散發著咖喱味的菲傭了。
“老師,我已經忘記怎麼握筆了。”清繪抗議。
“筆在心中。”他吐掉檳榔,喝一口香檳,“幫我卷一支雪茄。”
他最近正在主持設計一家投資公司的證券大廈,整棟大樓設計成環形,外圓內方,從空中鳥瞰,恰似一枚銅錢。
“呸,什麼大師,神棍。”清繪在心裏罵。
“我打算在方形的中庭內設計一座噴水池,中國人講究遇水則發,你先擬個草圖給我。”大師終於肯施舍機會了。
“不如將噴水池中的雕塑設計為中國的傳統神獸貔貅。”清繪建議,其實她心裏更想設計成比卡丘。
“這個提議不錯,有中國文化元素。”大師很有興趣。
“呸,還文化?貔貅沒**兒,恭喜你生個兒子也沒**兒。”清繪又一次在心裏憤憤地詛咒。
“你是不是在心裏罵我?”大師笑笑地看著清繪。
“沒有啊。”清繪撒謊。
“不要騙我,我精通印度讀心術。”果然是個神棍。
“啊?”太可怕了,清繪抱著圖紙逃一樣跑掉。
清繪去施工工地實地查勘噴水池的具體方位,穿一身卡其色的工裝外套,清爽利落的短發。來上海之前,老師就在班上誇她:“下工地就要有個下工地的樣兒,巾幗不讓須眉,清繪同學雖然隻是剪短了頭發,但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她的犧牲精神,奉獻精神。”
清繪很想說一聲,老師,您就別給我戴高帽子了,我那是失戀,為愛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