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穩了腳,也看清楚了眼前的男孩長什麼模樣。他不像我們家那片小區出來的野孩子那般邋遢。他穿了一件白色的休閑T恤,亞麻色的褲子下是一雙幹幹淨淨的帆布鞋。我記憶裏,男同學的鞋子從來都是髒的,哪怕是第一天穿的新鞋,隻要他從家裏走到了學校,新鞋就會變得肮髒不堪。可這個男孩的鞋子上一點髒的痕跡都沒有。

當然他的臉要比他的鞋子更幹淨。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眨眼的時候像是我媽生爐子時用的那把被炭黑熏得發亮的芭蕉扇,一晃一晃的。

我說:“你住裏麵哪一層啊?這個院子又不是你們一家的,我站這兒沒礙著事吧。”我說話很衝。那時我們全班男女分為兩種陣營,男的看不上女的,女的看不慣男的,相互之間說話都比較刻薄。即便是日常的對話,如果柔聲柔氣了,就會被懷疑是叛徒。這種心理直接導致我對待新的異性時也有著階級矛盾的心理。

“嗬,這就是咱家的院落啊。”他不可置信地說道,“這個樓總共才兩層,難道還要和別人一起住嗎?”

他說得這麼理所當然,我對我之前的認知一下子有些心虛了。

但我依舊不服氣地說道:“我爸說他看望病人呢,會傳染的,我在外麵等我爸。”

他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你胡說什麼呢?誰得病了?這裏就住著我爸我媽,你詛咒誰呢,小丫頭片子?”

“小丫頭片子”是咱班男方堡壘攻擊女方堡壘的重要武器,我立刻憤怒地說道:“你說誰是小丫頭片子呢?”

他忽然笑了:“說誰?說你唄。怎麼這麼點個兒,氣兒還挺大。”

我最討厭別人說我個兒小了。之前一米三的時候被人說個兒小姑且也就算了,我現在終於突破一米五了,再被人說矮那叫誣陷!

我用勁兒推了他一把:“你說誰矮呢?”

他往後倒退了一步,驚異地看著我:“小姑娘,你的脾氣怎麼這樣啊?小心沒人敢要你。”

我被氣得不行,又準備伸手去推他,沒想到被地上的石子兒一滑,我整個人往前一撲,就把他撲倒在地。

他被我懸空撂倒在地,麵子裏子都沒了。他皺著眉頭,掙紮著想站起來,可我還趴在他身上沒動靜呢。他推了推我:“喂,你起來一下。”

其實我撲倒他的時候本能地避開了和他的身體接觸,手在地上劃了一陣,磨破了皮。要按我平時的性格,早哭開了。可為了我的尊嚴,我一直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現在被他一推,我的淚珠子在眼眶裏轉了轉,終於沒忍住,終於落下一顆來。

我連忙拿手在屁股上撣了撣灰,準備擦眼淚時,我被我手上殷紅的血跡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了。

“血!”我慌裏慌張地舉著手讓他看。他畢竟看上去要比我高大很多。此時我早就將男女堡壘放到了腦後。這種大出血的場麵實在是太驚悚了,我不得不就近求助。

他也嚇了一跳,抓著我的手問:“疼不疼?”

我點頭:“疼。出了那麼多血肯定疼。”

他抓著我的手說:“先洗手。”

院子的一角剛好放著一個水槽,他領著我的手放進水槽裏,開了水龍頭。水很快將血跡衝洗幹淨了。他又檢查了一遍手說道:“奇怪,就破了點皮,怎麼會出這麼多血,你有敗血症啊?”

我當時根本不知道敗血症是個什麼病,聽他這麼一說,突然覺得自己得了場重病,也許比這房子裏的人更嚴重也說不定,不由張口結舌地說道:“對……我有敗…症。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