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發現了人生的奧秘、生活的樂趣,整個世界都在我腳下鋪展開。
我扔下旅行包,張開手臂,踢踢踏踏地跑下台階,飛快地衝下一個緩坡。風在耳畔,心跳在胸膛,書包一顛一顛地拍打著屁股,不知道是在勸阻還是慫恿。
我和我的少女心,一起飛了起來。
然後像個弱智一樣再次爬上坡去拿扔在地上的旅行包。
發現了嗎?我們Drama Queen(假麵女王)活得都很辛苦。
我從不覺得暗戀是苦澀的。
對一個人的喜歡藏在眼睛裏,透過它,世界都變得更好看了。
我會在每次考試之後拿數語外這三門文理科同卷的成績去和××比較;會特意爬上××班級所在的樓層去上廁所;會在偶然相遇時整整衣領,挺直後背,每一步都走得神采奕奕;會豎著耳朵聽關於他的所有八卦,哪怕別人隻是提到了××的名字,我都高興。
當然,作為一個資深的裝逼少女,我不能表現出來一絲一毫對××的興趣,隻能絞盡腦汁、笑容淺淡地將談話先引向理科,再引向他們班,最後在大家終於聊起××時假裝回短信或看雜誌,表示不感興趣。
連這種裝模作樣都是快樂的。
夏天來臨時,天黑得晚,晚自習前的休息時間很多男生擁上操場去打球。我不再抓緊時間讀書,而是獨自一人去籃球場散步。十六個籃球架,我慢慢地繞著走,每走過一個都看看是不是他們班在打球。一旦發現真正目標,我又絕不敢站在旁邊觀戰。
好像隻要一眼,全世界就都會發現我的秘密。
我說了,車站相遇之後,我再也沒能光明正大地打量過他。
一臉平靜地裝作在看別處,目光定焦在遠處的大荒地上,近處的籃球架就虛焦了,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群人。
這群人裏有他。
隻有一次見到過他投三分,空心進籃,唰的一聲。大家歡呼的時候,我把臉扭到一邊,也笑了。
想起高一後桌女生說,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高二的暑假去國外玩,趴在酒店前台寫明信片,給他寫。寫一句畫一句,寫一張撕一張,最後我拿著厚厚一遝撕碎的明信片去大堂的垃圾桶丟掉。我們導遊看到了,笑著調侃我:“小姐,炫富嗎?”
那是我第一次想要實際地做點兒什麼去接近他。
之前我喜歡他。現在我希望,他也能喜歡我。
一旦這種念頭浮上來,我就變得不快樂了。
最後還是寫好了一張,被我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我自然不敢真的寄一張明信片給他——沒頭沒腦的,蓋著國外的郵戳,大家一打聽就知道是誰,恐怕他還沒看懂,別人就全懂了。
但是我還能做些什麼嗎?高三的晚自習常常被我一整節逃掉,去升旗廣場亂逛,坐在黑漆漆的行政區走廊窗台上,想著一萬種可能被他認識的方式。
我們兩個班是同一個語文老師,所以我作文寫得特別認真,每次考試之後,優秀作文都會被教研組複印傳閱。我至少能先混個臉熟,讓××知道知道我是多麼多麼的,嗯,才華橫溢。
轉念一想,他這麼厭惡語文課,不會順便也覺得我是個矯情的酸文人吧?
少女型擰巴成麻花,做人好難。
直到有一天,我媽從書桌旁的地上撿起一張明信片,問我,××是誰?
如我所料,我媽依舊對少女懷春而苦求不得的故事喜聞樂見。
她當然問了我一個經典問題:“你喜歡他什麼呢?”
高三上學期,各個高校的保送生和自主招生選拔開始了。他是競賽生,參加保送選拔;我是普通少女,希望能努力爭個自主招生加分。
廣播讓大家去教導主任辦公室填寫資料,我去得晚,意外地看到了他……和他的媽媽。××坐在沙發上,一臉漠然。他媽媽拿著表格去問東問西,我心不在焉地坐到茶幾的另一端,拿著表格低頭填,寫幾筆就緊張地往他那邊瞟一眼——我期待著無意中眼神交會,我會笑著向他點點頭,說:“你是××吧?你好,我叫……”
我並不是個怯場的人。
可他自始至終就是沒有看過來,隻是一句句地聽著他媽媽的指導,按部就班地埋頭填表。
我們都通過了第一輪材料初審,一同參加在省招生辦舉行的筆試。我考得並不好,走出考場時人還蒙蒙的,等遠遠地望見人群中的我媽媽時,整個人一激靈。
我媽,和××的媽媽並肩站著,乍一看上去,相談甚歡。
我的家長會都是我爸爸去開的,我媽從不與其他家長有過多交流,甚至連我班主任的名字都記不住,現在卻笑容滿麵地在和××的媽媽聊天!
這位女同誌,您是怎麼回事?您想玩死您親生女兒嗎?您聽說過“虎毒不食子”嗎?!
我全身僵硬地走過去,我媽一臉無辜地拉過我介紹道:“這是××的媽媽。”
廢話,我當然知道!
××的媽媽是個利落又熱情的人,寒暄了幾句,我就看到××麵無表情地走近,無視在場的另外兩個人,拉了拉他媽媽的胳膊,說了兩個字:
“走吧。”
……走吧。
他媽媽朝我們笑著點點頭,接過××的書包,母子倆親親熱熱地走開了。
我媽意味深長地朝我微笑,說了一句讓我至今難忘的話。
“你未來的婆媳關係會很難處啊。”
“你到底想幹嗎?”我的臉已經抽筋了。
“在外麵站著無聊,聽到她提起‘我們家××’,我就走過去跟她隨便聊了兩句,”我媽笑得如沐春風,“你喜歡的就是那個××?怎麼像個機器人?”
我依稀聽到我們的母女關係發出了“哢嚓”的斷裂聲。
其實我知道我老媽的意圖。她覺得××並不值得喜歡。然而她不能回答我的是,“喜歡”究竟是什麼?情感的發生是一定能找得出緣由的嗎?喜歡就是一個壞掉的水龍頭,理智告訴你不值得,可怎麼擰緊都是徒勞的,感情覆水難收。
那天晚上,我挽著媽媽的胳膊,慢慢地走回家。頭頂上是灰沉沉的天空,孕育著一場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