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所思道:“我聽說東瀛最美的櫻花,正是因為樹下的屍體化作養分,才開得美麗無匹。”石觀音心思狠毒,山穀中死去的人當然不會被好好裝殮下葬,而是直接埋葬在罌粟花海之下。充滿執著和強烈怨氣的魂魄,是滋生靈智乃至法力的絕佳材料,然而如此催生而出的花精,周身縈繞邪氣,成就也僅止於此。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她將與這片土地永久地束縛在一起。生命無盡,束縛也無盡。

自由與生存,在天平的兩端不能調和。紅衣女子的語聲柔軟,其下卻蘊藏鐵石般的決心,慎重道:“還請前輩不要阻攔。”

世事輪轉,不過如此而已。妖族從來都是損人不利己的生物,即便瞧上去再純良再無害,下地獄時是必然要找好些個伴兒的。白澤這樣想著,一邊遞過無花的衣服,緊接著想要幫主人穿衣的手卻被一把打開,小和尚瞧著他,眉頭深鎖,欲言又止,那副模樣配合泛著些粉的身子,倒是誘人得緊。

白澤久久地凝視著無花,忽然笑了起來,如同二月春風吹過柳枝,語聲也是柔和的,柔和地一如清晨木葉上的露珠,幽幽道:“石觀音的弟子裏有一個頗為受寵的,名字也是紅呢。”

絳紅語聲中帶上種笑意,顯然已明了白澤的意思,她躬身行禮,輕快道:“晚輩告退。”

一縷豔紅消散於茫茫白霧中,也不知是真,還是幻?這世間,究竟有多少人類所不知的存在?天空無垠無際,星子淡淡閃爍,光芒傳自亙古,亙古早已消亡。

無花整理好了衣襟,忍不住將詢問的眼神投向白澤。

迎著他的視線,白澤輕笑,笑容鋪展開來如同月下曇花,前所未有的柔和與莊重,仿佛帶著種宿命的不可抗拒,星光如鵝毛般紛紛揚揚灑落在他的身上,使得他突然多了種說不出的吸引力。

毫無遮蓋的身體從陰影處漸漸顯現,每一處都仿佛是技藝冠絕世間的巧匠精雕細琢,看似單薄的身形下蘊含著傾世的力量,仿佛不言不動的雄渾山脈,地底卻深藏著足以摧毀萬物的火熱岩漿。這具軀體如此完美,一舉手一投足好似都連接天地運轉,無花首次體會到原隨雲最初的感覺,眼前這個少年仿佛就是“道”的化身。

佛道殊途,殊途豈能同歸?而今,即便穿著僧衣,他也早已不再是個和尚了。無花有些自嘲地想著,輕笑出聲。星光映照下,隻見他目若朗星,唇紅齒白,麵目姣好如同少女,而神情之溫文,風采之瀟灑,卻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擬。他全身上下,看來一塵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雲而下,縱令唐僧在世,玄奘複生,隻怕也不過如此。

白澤的眼睛亮了亮,忍不住上前將主人擁住懷中,細細嗅聞他的味道。無花不自在地掙了掙,便也隨他去了。

大漠的夜如此荒蕪而沉寂,讓人心底一片冰涼,陪伴的自己的妖族的身體卻一如既往地溫暖,溫暖如同漂泊的旅人停靠偎依的港灣,無花輕輕歎息,也緩緩抬起雙臂,擁住了眼前人。

——不如憐取眼前人。

半晌,無花輕輕掙脫開來,遲疑道:“絳紅……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白澤眉眼彎彎,話鋒一轉道:“從今日起,她便是長孫紅。”奪舍本是邪路,這世上卻已沒有能夠克製妖族的力量了——除了冥冥之中的天道。

長孫紅本是石觀音的棋子,如今握著這顆棋子的人卻是白澤。下棋的人運籌帷幄,以為一切皆是了然於胸,她又如何得知,自己是不是另一盤棋的棋子?

無花一時失語。

這個夜晚似乎注定是不平靜的。夜涼如水,冷風如水般流淌,溫雅悅耳的少年聲音在風中縈繞:“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