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但依據《日本國憲法》,天皇是國家的象征,也是國民的統一象征。另一方麵,神和世俗是相對的概念,要保持神性就不得不犧牲“人性”。在日本,皇室之人被稱作“居於雲上者”,而既然生活在雲端,世俗之事當然不好過問,於是天皇便自動放棄了行政大權,一心一意扮演人間之神,盡可能不問人間世事,和“人”保持距離。人的世界終究要由人來掌管,日本人講究各安其分,人有人道,神有神道,放權力於人,是身為“神”的天皇的生存之道,雖然天皇從不用像中國皇帝那般日日夜夜擔心自家基業為外姓取代,但也有被罷黜廢棄的危險,天皇若想平安一生,不得不老老實實聽命於國家的實權派。

粗粗一看,日本的曆史遠不如中國那般跌宕起伏,它沒有三番五次的朝代更替,但皇室的“萬世一係”不代表國家的長治久安,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幕府、將軍從沒停止過對權力的爭奪,他們都悉心培養著自己的親信。在殘酷慘烈的鬥爭中,隻有強者才能生存下來。日本的曆史有數不清的戰亂,而在無情的現實麵前,對他人仁愛就是對自己殘忍,為敵人歎息心軟往往會招致自我的死亡。充滿著悲天憫人情懷的佛教,到了日本之後竟也沾染了幾分暴虐的氣息。“見佛殺佛,見鬼殺鬼”,日本人受禪宗影響至深,為了達到目的,他們要掃平前行路上的一切障礙,心無旁騖。

一個弱小的民族若要強大起來,這種舍生忘死的執著精神必不可少。日本人常說“像死人一樣地活著”,實際上也是在強調一心一意地為目標奮進,而這個目標是否正義,則不在考慮範圍內,至於這個目標在實行過程中遭遇的道德良知的羈絆,更應被果斷地拋卻一旁。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日本軍人在二次世界大戰中會表現得如此殘忍。

一個弱小的民族若要強大起來,單靠全身心奔赴目標的精神還遠遠不夠,還必須被嚴格地組織起來,對天皇的崇敬讓日本人在信仰上團結一致。

明治維新後,日本雖日益強大起來,卻無法改變整個亞洲此時已淪為西方列強競相追逐的獵物的事實。發展資本主義需要市場,正苦惱於自家狹小麵積的日本,將視線轉向日漸衰落的鄰國,侵略的野心,“我不殺人,人便殺我”的憂慮交織在一起,很快,日本走軍國主義道路的思想確立起來,日本舉國皆兵,空前團結。軍人的利益和國民的利益趨於一體,作為軍國主義的精神力量之源,從前適用於武士們的武士道思想一下子成為全民適用的思想。武士不畏死,在二戰戰場上,除了暴虐外,日本人給人留下的另一深刻印象就是不怕死,日本的軍隊對醫療設施漠不關心,對傷員大多不管不問。

每個日本人心中都有一個武士,而在盛行於江戶武士間,集中論述日本武士道思想,也是對日本文化影響深遠的著作《葉隱》中曾這樣說道:“所謂武士道,即決意一死,當汝處歧路之時,應速擇死路。……好生惡死,雖生猶為懦夫,未達目的而死,雖為徒死,絕不為恥。”

切腹,是最具日本特色的自殺方式。在古代,打了敗仗的人是要切腹的。進諫不成要切腹,未完成君主交托的使命也要切腹……即便在現代,切腹而死對日本人都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和通常的求死之人不同,武士們期望用死亡展現自己的勇氣,在他們眼裏,切腹因極度的痛苦而崇高,是最能體現人的勇氣的自殺方式。二戰結束後,日本確立起一係列完備的民主製度,防止其軍國主義死灰複燃。但作為民族文化的一部分,軍國主義思想在失去了生長土壤後依舊穿梭在人們心間,像武士那樣生,像武士那樣死,依舊為日本人稱頌。和普魯斯特、喬伊斯、托馬斯·曼等人並稱為20世紀四大代表作家的三島由紀夫,就在正值壯年之際,用切腹的方式自殺身亡。在這個一生都為日本古典美所傾倒的文學家眼裏,切腹是最能表現男子之美的死亡方式。

三島由紀夫切腹,曾經被當時的日本輿論視為笑談。事過境遷這麼多年,忽然地,三島由紀夫的形象被日本人重塑了起來,並被抬至到了一個偶像的地位,他的切腹故事又重新成為日本國人茶餘飯後的談資。顯然,讓日本人輕易忘卻那已經植根的武士道,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曾經,軍國主義把日本人變成了戰爭的機器,日本國民也被打上了軍事強人的烙印。這種曖昧的關係,很難徹底劃清界限。日本武士道在根性與時代性間到底何去何從,豈是一言半語所能闡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