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思想的暗合,知識分子的日本推力(5)(2 / 3)

因此中江兆民又以豪傑君的嘴,向洋學紳士君的支持者們冷不丁地潑了一瓢冷水:如果有凶暴的國家,趁日本撤出軍備的時機突然派兵來進攻,日本又要拿什麼保衛自己呢?這是日本實行民主製所不能回避的問題,洋紳士君的答案顯然不能讓人心悅誠服。“據我所知,絕無如此凶暴的國家。如果萬一有,那我們隻好各自為計。但是,我所希望的是,我們不持一件兵器,不帶一顆子彈,從容地說:‘我們對你們沒有做過失禮的事情,幸而我們也沒有受譴責的理由。我們國內實施共和製,沒有爭執。我們不願你們幹擾我們的國事,你們趕快回去吧!’”

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遠道而來的入侵者是不會為沒有找出冠冕堂皇的戰爭理由而停止興不義之師的。曆史上無緣無故對別國進行野蠻入侵的絕不是少數個案。最後洋紳士君自己也隻好無可奈何地說:“……他們仍不聽,荷槍實彈對準我們時,我們大聲疾呼:‘你們為何要如此無禮無義!’於是飲彈而亡,別無良策。”中 江 兆 民 從 一 開始就清楚,在日本推行絕對地民主製不切實際。正如其筆下的豪傑君所說,洋紳士君在大談了世界形勢、政治改革幾個小時後,不過要讓全國人民在敵人的炮火下飲彈而亡罷了。

“尚未實現的思想是燦爛的瑞雲,瑞雲是未來的祥兆,隻能以遠眺為樂。”中江兆民婉轉地告誡人們,如果將“瑞雲”當作現實,則必然要遭受從夢想的雲端突然跌落到地麵的慘痛。洋紳士君的大道理雖然動聽,可在英、法、德、俄等世界強國都野心勃勃擴充軍備,瘋狂專注地瓜分世界之際,民主製隻能讓日本陷入亡國滅種的危機之中。而如果日本徹底拋棄誇誇其談的“洋紳士之說”,著眼於眼前利益,向那些蠻橫的帝國主義國家看齊,擴軍備戰,走對外侵略的道路是否可行?

中江兆民讓豪傑君痛痛快快地闡述了一番見解,而 豪傑君的這番言論剛好代表了當時日本大多數人的看法。作為日本的鄰國,中國幅員遼闊,物產豐富。更重要的是,中國當時的百萬軍隊不堪一擊,根本擔當不起保家衛國的重任。中國就好比“一隻極肥的上供用的大牲牛,這就是天賜給小國使其果腹的食餌。” 豪傑君們主張割取這“牛”身的一部分為自己享用,而 隻 要日本能將中國的一半或三分之一瓜分過來,日本就可以擺脫“小國”的名號,成為舉足輕重的泱泱大國!

豪傑君又像洋紳士君一樣,為人們描繪著日本走帝國主義侵略路線的美好前景:“瓜分了中國後,日本就可以坐享中國的眾多優勢,可以建城堡,鑄大炮,擁有百萬陸地大軍,上千艘堅船利艦……如此,日本便可搖身一變成為俄國、英國那樣強大的國家……”豪傑君認為通過掠奪他人自強自富雖屬不義,也總比坐以待斃強。在闡述完當時國內最流行的兩種觀點後,中江兆民“化身”成南海先生,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他認為洋紳士君的民主製也好,豪傑君的擴張主義也罷,都對歐洲強國過於憂慮了。他認為,國與國的往來要不卑不亢。首先要以友好的態度對待世界各國,即使有人來犯,也要堅持防禦為主的戰略,窮兵黷武隻會勞民傷財,於經濟不利。亞洲各國都和日本唇齒相依,因此,“ 最 好 與之結為兄弟鄰邦,緩急相救,各自可以自動援助。大動幹戈,輕率地以鄰居為敵,而讓無辜的百姓葬身槍炮之下,實在是下下之策”。

中 江 兆 民的觀點即便在今天來看,都非常有指導意義。與鄰為敵不如與鄰為友,日本初崛起不容小覷,但國土狹小,資源有限確是阻礙日本長遠發展的一大問題。而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中國再衰落,也是經曆了無數滄桑、地廣人多的大國,這樣一個國家,是不會因一時的落後,就 輕易被他國征服的。豪傑君的侵中國以自強的計劃,實際上不可能實現。

中江兆民認為,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日本都應該和中國友好往來,絕對不可以彼此仇恨。中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是日本潛在的巨大市場。隻要把握好這個大市場,日本就可獲取源源不斷的利益。因眼前一時之利,勞民傷財地挑起不義戰爭,對日本長遠的發展沒有好處。

同時,對西方列強的擴張也不能成為日本走帝國主義路線的一個借口,麵對外敵的威脅,日本大可以聯合亞洲其他國家勇敢自衛,而不是轉而投向帝國主義陣營與亞洲各國為敵。如果西方列強真的進犯日本領土,逐漸富強起來的日本奮力抵抗,齊心協力對抗外敵也是理所當然。因此日本既無需向洋紳士君所言,撤除軍備,在外敵來襲時有如羔羊一般束手就戮;也沒有道理如豪傑君所說,為了自己的發展,為了自家的安全侵害他國,傷害他國的人民。

近代亞洲在西方列強的大舉入侵下,震顫不已,日本還沒來得及為明治維新帶來的欣欣向榮之景高興,就不得不開始麵對被侵略的危機。而在西方帝國主義的堅船利炮下,它周圍的這些亞洲鄰居又是何等的脆弱,中國早已不是榮耀海內外的“天朝上國”, 其他國家更是不堪一擊。而 全 日本的人都團結起來同仇敵愾,和亞洲各國結成聯盟是不是就真的可以抵抗住西方人的進攻呢?

日本不想被人蠶食爭搶,在這樣一個充滿了血腥與戰火的時代,豪傑君“奪取(他國)以自富自強”的觀點自然要比另兩位的主張更得人心。日本人沒有理會中江兆民的意見,他們為“豪傑君”們所動,擴充軍備,向中國發起了慘無人道的戰爭,在短暫的勝利後,還一度將戰火燒到更遠的地方,例如美國。中江兆民的卓越之見就這樣被埋沒在整個民族日益增長的野心和對西方列強的恐懼之中。1901年,中江兆民平靜地走完了他的一生,稍稍出乎他意料的是《一年有半》並不是他的最後一本書,在完成了它之後,他又寫下了《續一年有半》。在書裏,他和妻子笑著調侃死亡,對日本的未來他已盡了全力,死而無憾。

戰爭最終讓日本苦不堪言,1945年8月15日,天皇裕仁發表《投降戰書》正式宣布日本無條件投降。戰後,日本正如中江兆民那時所說,開始了積極地與鄰國為友,隻是戰爭給大家的傷害太慘重了,破了的鏡子終不能像沒破之前那般光潔。

“紳士君,紳士君,思想是種子,大腦是田地。你真正喜歡民主思想的話,可以口述,可以筆書,把種子播撒到人們的大腦中去,這樣,幾百年後民主思想也可能在國內茂盛地生長起來。現在帝王貴族的花草正紮根於人們腦中,隻有一顆民主種子在你的腦裏萌芽,一下子想收獲民主的碩果,難道不荒謬嗎?”中江兆民在內心深處也像洋紳士君一樣期待民主的實現,甚至可以說,洋紳士君就是中江兆民美好願望的代言人。然而作為學者的他又冷靜地看到,“人類進化絕不可能像幾何學所規定的直線前進”。 也 許 ,他 早 就 預 料 到 在有生之年無法看到自己主張的實現,所以才會將民主製的希望寄予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