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tgt第三章進山第一夜(3 / 3)

我累得腰都要斷了,問他:“還有多遠能到半溝子?”

趙大瞎子說:“不遠了,天黑前準能到!這地方晚上不安全,有野豬!”

我嚇了一跳,不敢喊累,在山裏緊趕慢趕,腳丫子都磨破了一層皮,終於在太陽落山前,趕到了半溝子。

半山坡上有個對子房。說是房子,其實隻是在半山坡上簡單支起來的窩棚,還特別小,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條件雖然簡陋,但是在這深山老林裏,能有個睡覺的地方就不錯了,你還想要啥?

深山老林裏,常有獵人搭建的對子房。這裏是獵人的大本營。對子房房門不上鎖,用一根木棍別上,任何過路人都可以隨時推開門,進入吃住。屋子裏掛著風幹肉、米、麵、酒,過路人可以隨便吃,但是不能動屋裏的皮草和草藥。過路人吃飽喝足後,在臨走時,也會將身上的食物留下一些,給其他人用。

這對子房,分明就是大山裏的諾亞方舟!

對子房外,蹲著一個幹巴老頭,等我們走近了,他站起來,使勁朝我們招手,嗬嗬笑著。

趙大瞎子頓住了:“操,咋是這老家夥?!”

我問:“你認識他?”

他在地下啐了一口:“他叫老絕戶,打絕戶獵的,關東姥爺咋找了這樣一個人?!”

老絕戶見我們來,很高興,老遠迎出來,接過我們的行李。趙大瞎子卻不給他行李,橫著身擦過去了。

東家和白朗還好,跟老人打了個招呼,放下行李。老人端出一個水盆,給我們洗臉洗手,讓我們坐下休息。

趙大瞎子有氣,他粗聲粗氣說著,地方不夠住,他得再搭個棚子,去外麵砍幾棵樹去!

東家揮揮手,讓他去了。過了一會兒,東家也跟老人打了個招呼,說帶著白朗去周邊轉轉去。

這裏就隻剩下我和山魈。他扭頭看了看我。我討好地朝他笑笑,他卻麻木地轉過頭去,不再理我。

嘿,還真他娘的是個怪胎!

老子偏不信邪,偏要和他扯話,扯了幾句,見他不回話,隻好訕訕地走開,去幫老絕戶燒火。

老絕戶很高興,他一麵燒火燒水,一麵絮絮叨叨跟我說話。

他告訴了我許多上山的規矩:不能坐樹墩子,因為樹墩是山神爺的座位;不能伐溝子裏的大樹,那是母樹,要繁殖其他小樹;不能說不吉利的話,特別是一些敏感字眼;遇到纏著紅布條的老樹要跪拜,那是樹仙;打獵時,墳頭上的獵物不要打,繁殖期的母獵物也不能打,不然就出不了山。

他說話漏風,我也聽不大懂,不一會兒就哈欠連連,他才停下嘴,讓我去對子房裏拿塊臘肉。對子房裏,掛著好多狼皮,看起來鼓鼓囊囊的。我按了按,那牆上的狼皮竟然有好幾層。這可奇怪了,狼皮又不值錢,他打那麼多狼幹嗎?

四下裏看看,桌上有一瓶酒,瓶子造型很古怪,裏麵泡著一株小胳膊粗的人參,人參下還盤著一條花蛇,蛇頭上昂,像是還活著。

早聽說獵人喜歡把人參泡在酒中,這樣不僅可以長久保存人參,酒也成了參酒,常喝能延年益壽。也有人將蛇泡在酒中,可以治療風濕病。這人參和蛇一起泡在酒中,還真沒聽說過。拿起酒瓶子晃了一下,那蛇頭竟然搖晃了一下,身子微微轉了過去。

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瓶子放下,這老絕戶真是夠變態,竟然放進去一條活蛇!

我不敢多待,從梁上取下幾塊臘肉,給他拿了回去,他見我回來,又給我絮絮叨叨講起老輩們打獵的苦。

他說:“唉!這打獵可是門苦活。百家飯養手藝人,累斷腿的獵人,幹不了的漁夫。獵人上山打獵,不能騎馬,狼會把馬給吃了。不管多遠的路,都隻能靠兩條腿,啥危險都能撞上。冬天冷啊,白毛風一吹,能冷到零下四十攝氏度。窩頭凍得像鐵一樣硬,隻能用鋼鋸鋸開,在嘴裏慢慢化開,才能咽進去。皮帽子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戴好,不然漏進去一絲風,回來一看,耳朵早被凍成了冰坨子,拿手一扒拉,啪一下就掉啦!

“夏天又太熱,三十多攝氏度的高溫,還得穿著厚衣服。沒辦法,山裏蚊子多,還帶毒。隨便叮你一口,身上馬上鼓起來瓶蓋那麼大的疙瘩,再用手撓幾下,能腫到碗口大。有人被蚊子叮了幾下,沒注意,結果半路上發病,人還沒抬出山,就口吐白沫死啦!

“唉,那時候,咱們的槍也不行,土槍,後坐力大,幹巴巴放一槍,臉被槍托子打得腫老高,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現在吧,啥都有了,有汽油、帳子、白酒、好槍,可是娃娃們又死活不願意進山了。你說,你說,唉,狩獵這一行,到今天是不是徹底完蛋啦!”

老人說起話來,一口一個歎息,搖著頭,看起來像個老夫子,讓我覺得很有意思。

我忍不住問他:“您說按照山裏的規矩,是不是不能把獵物打絕?”

老人說:“嗯。山神姥爺不讓打完,打男不打女,打老不打小,一窩動物,也不能打絕,得留一對公母做種。”

我好奇地問他:“那為啥趙大瞎子說你打絕戶獵?”

老人說:“我不是都打絕戶獵。我隻打狼的絕戶!”

我不解:“那是為啥?”

老人猛地一怔,手上一使勁,啪一下把手裏的一截樹枝掰斷了,樹枝深深紮進他的肉裏,他渾然不覺,惡狠狠地說:“狼這邪乎東西,都該死!死絕!”

他的樣子有些猙獰,我也有點害怕,忙找了個借口,去找趙大瞎子。

趙大瞎子說是去砍樹,其實就坐在下麵一個坡地上悶頭抽煙,看我過去,也遞給我一支煙,還有些氣哼哼的。

我跟著坐下,說:“操,跟個老頭也至於生氣?”

趙大瞎子一臉憤慨:“你不懂!”

他氣哼哼地給我解釋,獵人的規矩是打獵不能打絕。要是陷阱裏逮住了一大家子獵物,要先放走一對公母做種。但是老絕戶偏不,他打狼從不留後,不管多小的,統統剝了皮一鍋煮。他打狼,扒開狼窟,掏出狼崽子,當場就摔死,弄得山上的母狼整宿整宿嚎,可沒少禍害村子!

我也有些好奇,問他為啥這樣幹。

趙大瞎子說,搞不懂,這老頭做事情很古怪,無兒無女,一個人住在大山上,靠打獵為生,柴米油鹽都靠打來的皮子換。他不僅下絕戶套,還愛挖狼的絕戶窟。挖絕戶窟,就是守在狼窟旁,先打死兩頭大狼,然後往狼窟裏燒火,用濃煙把狼崽子給熏出來,然後當場在地下摔死。

“狼這東西邪門,一般人都不敢打絕它,它們會報複,你沒聽白朗說?敢打絕戶狼的,多是與狼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獵人,而且無兒無女,反正都是絕戶了,還怕什麼?!幹他娘的?!老絕戶打絕戶狼,甚至能在三九天裏趴在雪地裏一動不動,餓上兩天一宿,就為了把一大窩狼殺絕了,你說他變態不變態?!”

我有些好奇,問:“他到底是什麼來曆?怎麼那麼怪?”

趙大瞎子想了想,說:“這個還真他娘的不知道!估計是關外跑出來的盲流吧!反正從俺第一次來這兒,他就在這裏了。誰知道呢,說不定跟關東姥爺一起來的呢!”

我有點吃驚:“這樣說,他不也一百歲啦?!”

趙大瞎子不以為然:“哼,一百歲,俺看他能活一千歲,活成老王八犢子!”

這是在罵人了。我看著趙大瞎子義憤填膺的樣子,也有點好笑,硬拽著他回去了。

白朗打了點野味,有三隻野雞、一隻野兔,老絕戶把一掛熏得黑黑的臘肉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又弄了一大桶自己釀造的苞米酒,我們幾個圍著篝火,痛痛快快吃了頓野味。

吃完飯,趙大瞎子招呼著小山子,伐倒了幾棵白樺樹,把去掉枝葉的樹幹並排鋪在地上,搭了個白樺木地鋪,又用斧子在大樹幹上下砍出一道大約二米長的直縫,沿著縫揭下來整塊的樹皮。樹皮有半公分左右厚,軟乎乎的,還防潮,鋪在了地鋪上,上麵再墊上一層厚厚的烏拉草,這就成了一個天然的帶著樹木清香味的軟床。白樺木床旁,又點了幾堆篝火,篝火裏結結實實壓了幾根大木頭,火一晚上都不滅,既暖和,又安全。

在這莽莽的大山裏,吃著絕對正宗的野味,躺在白樺樹皮做成的床鋪上,聞著周圍新鮮的叢林味道,感受著冷冽的空氣,這種刺激的沉靜的感覺,相信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我枕著雙手,看著墨綠色的天空,感受著原始森林獨特的氣息,揶揄趙大瞎子:“不對呀,瞎子,你不是說這些野味是絕戶套套的嗎?你應該餓著肚子不吃才對!我看你怎麼吃了不少?”

趙大瞎子也很興奮,說:“俺這次主要吃的野豬肉,絕戶套套不到野豬!操他娘的,這大山裏的野豬肉有勁道!酒也好!”

他和我並排躺下,嘴裏嚼了根甘草,興致勃勃跟我吹起了大牛。

“有一年,俺在山上放鷹,你猜俺遇到了啥?”

“啥?”我在那看著漸漸變黑的天空發呆。

“天鵝!”

我撇撇嘴,順口說:“就你這癩蛤蟆,還能遇到天鵝?”

趙大瞎子梗起脖子,一下坐直了身子,說:“咋?!告訴你,俺真見到了一整群天鵝!”

他絮絮叨叨跟我講起來:“你別看這天鵝在水裏遊來遊去,那話怎麼說呢,像個大家閨秀!其實吧,這家夥一離開水,就變成了傻娘們兒!這天鵝要飛上天,那可就難為死了。它要在地上助跑好一會兒,兩隻翅膀撲騰撲騰拍打著地麵,好半天才能飛起來。

“打天鵝其實很簡單,你瞅準它飛的方向,提前在草棵子裏藏著,等天鵝剛飛到梁頭那麼高,你站起來,瞄準了。這時候天鵝正在起飛,它不能很快變速,又不能變方向,瞄準了一槍下去,它就歪著脖子掉下來了。”

我說:“你小子不會真吃天鵝肉了吧?”

趙大瞎子嘿嘿笑著,說:“那哪能呢!咱不像老毛子,看什麼天鵝舞,可不能喪了良心啊!要是真吃了天鵝,那可不真成了癩蛤蟆啦!”

我看著美滋滋的趙大瞎子,問他:“瞎子,你為什麼馴鷹?”

他說:“為啥?俺們祖上傳下來的馴鷹,可不能在俺手上斷了根!等俺以後娶了媳婦,生了娃,他也得學。不學?那他可少不了一頓好打!”

我哈哈大笑,問他:“咱們這也算進了大興安嶺了,不知道前麵有啥好玩的?”

趙大瞎子卻拿起了架子,眯著眼說:“大興安嶺好玩不?那敢情!”乘著酒興,給我結結實實上了一課。

他說,大興安嶺,差不多算是中國最後一塊原始森林了。

這片原始森林有多大?

俺聽他們說,差不多有一個浙江省那麼大。

那家夥,冷!

大興安嶺一年有八個月是冬季,零下三四十攝氏度是常事。有一年,冷到零下五十多攝氏度,好多鬆樹都凍死啦!那疙瘩,九月就開始下大雪,十月就能大雪封山。大雪天,山上到處都是大煙泡,人陷進雪窩子裏,能陷進去幾米深,喊都喊不出來聲音,沒一會兒就憋死了。這天氣,外麵零下三十多攝氏度,屋裏燒著大坑,暖烘烘的,門一關,附著的水汽立刻結冰,得用腳使勁踹才能踹開。冬天要吃水,就去河邊刨幾塊冰,用麻袋裝回來,用火化開吃。

那麼冷的天,誰敢上山?隻有營地鬼子才敢進山掙命。他們進去幹啥?伐木!你還別說,大冷天的,倒是好伐木。天冷,木頭脆,用大鋸一伐就伐倒了,卸掉枝葉,使勁往下一推,順著雪地就滾到山腳下了。

也是因為天冷,老林子裏的樹長得慢,像鐵塊那麼硬,敲起來梆梆響。樟子鬆、落葉鬆、白樺,長了好幾百年,有的老樹有一間屋子那麼粗。鄂倫春一個獵人去打獵,發現了一棵被蟲子蛀空的大樹。那樹有多粗?那哥們鑽進樹洞裏,用斧子修理了一下,讓馴鹿馱著東西,全家幾口人搬進樹洞裏住了一冬天!”

我驚道:“我操,那樹得有多大?!”

趙大瞎子說:“哼,大啦!不過那裏隻能住一冬天,開了春就不行了。黑瞎子睡醒了,愛鑽樹洞,它鑽進去,就把人給吃啦!”

我問:“聽說人遇到黑瞎子裝死就沒事,它不吃死人肉?”

趙大瞎子說:“這是放屁!俺就看過黑瞎子吃死人,它吃之前,還得先用屁股朝死人身上坐一下,腸子都給壓出來啦!”

我吃驚地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趙大瞎子接著說:“老林子裏,啥玩意兒沒有?木耳、榛蘑、猴頭、榛子、鬆籽。還有漿果,黑加侖、越桔、稠李子、山丁子,有人趕著大車,在山上可勁采,采上幾大車都采不完。

“大興安嶺不光有山,還有水,有一座山,就有一條溝,甘河、額木爾河、多布庫爾河……到處是水,魚多!哈,那些個大魚,哲羅魚、細鱗魚,多大的都有!”

我聽得眼都直了,問他:“有野獸沒?”

趙大瞎子說:“咋沒有?!犴大犴,飛龍,沙半斤[1],狗熊,東北虎,狼,野豬群,麅子!其實吧,俺們大山裏的東西,還是頂數麅子肉最好吃,還有就是飛龍,肉嫩!麅子肉土腥味不重,肉還細。野豬肉、黑瞎子、還有狼肉土腥味太重,沒法吃!特別是狼,要吊在水井裏,拔一夜,才能把臊氣拔出來!”

我問他:“那老林子裏啥最危險,老虎嗎?”

他說:“哪能呢!老林子裏危險多了,毒蛇、野蜂、毒蚊子,還有山魈!”他說到山魈時,有些不自在,眼神往四麵梭了一下,看看東家他們在另外一邊的篝火旁小聲說話,聲音趕緊低了下來。

我來了精神:“你說的山魈是山鬼嗎?那玩意兒還真有?”

趙大瞎子給我做了個“噓”的手勢,警惕地看看左右,說:“我的親爺爺,你他娘的千萬小聲點,讓東家聽到,非打死咱們!”

我小聲問他:“操,咋了?”

趙大瞎子說:“慢慢兒你就知道了,這會兒他們不在,咱們小點聲說。”

他說:“俺跟你說,這大山裏真有山魈!俺小的時候,屯子裏二蛋上山挖豬草,就被山魈逮走啦!屯子裏的壯勞力點了火把尋摸了一晚上,才在一個

[1]沙半斤:即沙斑雞。

山洞裏尋著。那孩子都給嚇傻了,話都說不出來,後來掰開他的嘴一看,裏麵盡是蚯蚓、螺螄,那孩子還說山魈給他吃的是雞腿。後來回家後,足足發了半個月高燒!”

我驚道:“看來山魈對小孩還挺不錯嘛,我還以為它吃人呢!”

趙大瞎子咧了咧嘴,說:“咋不吃?!俺們在山上打獵時,就見過小孩被掛在樹上,鼻子、嘴巴都被泥給封住了,這就是山魈捉的人食!”

我大叫道:“操,還真吃人?!”

趙大瞎子一把捂住我的嘴,說道:“我的親爺,你他娘小聲點,別被那個禍害給聽見!”

我問他:“到底怎麼了?”

趙大瞎子壓低聲音說:“這次跟咱們一起出來的那個人,俺們私下裏就叫他山魈。”

我好奇問:“山魈?為啥這樣叫他?”

趙大瞎子低聲說:“操,他是被狼養大的,你說不是山魈是啥?”

我大吃一驚:“你說的當真?他是狼養大的?!”

趙大瞎子壓低了聲音跟我說,來之前他專門打聽了一下,有人知道他的底細。他家也是東北山區的,大山深處,野物多,狼最多。那時候,剛解放,政府敲鑼打鼓,號召大家戰天鬥地,上山掏狼崽子滅狼群,下山炸山挖水庫。誰也沒曾想,就在壯勞力上山後,一夥狼瞅準時間從山上竄下來,襲擊了村子。等那些勞力接到信兒趕回來時,狼群已經咬死了十幾個人,還把幾個小孩叼進了山裏。事情鬧大了,當地駐軍派了一個團,上山徹底消滅了狼群,又拉網巡山,最後隻找到幾個狼窩,窩裏散落了不少人骨頭。

都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誰想七八年後,獵人在山上打圍,圍住了一群野狼。那狼群裏竟有個孩子,也跟在大狼身後,齜牙咧嘴,對人又撲又咬。後來獵人們費了牛勁,才將他給按住,發現竟是個七八歲的孩子。那時候這孩子渾身都長出了黑毛,吃生肉,也不會說人話,隻會嗚嗚地叫,看起來活脫脫就是隻小狼崽子。

那次狼患之後,好多失去孩子的人家紛紛搬離了這個傷心地,失去了音訊,這個孩子是誰家丟的,也已經無處尋訪。獵人們將孩子帶下山,鎖在屋子裏,燒開滾水,硬把他一身狼毛刮幹淨了,讓他重新做回個人。這孩子後來雖然也學會了說話、寫字,但還是脫不了野性,成天往山上跑,後來不知道怎麼被東家看見,帶去了狩獵場。

我聽趙大瞎子說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有點不相信,說:“你就扯謊吧,我看人家比你白淨,你小子黑乎乎的,倒像隻大山魈!”

趙大瞎子急了,說:“千真萬確,這個是東家親自說的!”

我撇撇嘴:“扯淡!這樣的機密事情,東家會告訴你?”

趙大瞎子急得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白,說:“那還不是因為我撞見……”他猶豫著,又不說了。

我故意激他:“操,你小子就可勁忽悠吧!你丫莫非被母山魈堵在過窩裏,才那麼肯定!”

趙大瞎子脖子梗著,臉漲得通紅,氣哼哼坐下,說:“撞見什麼你不用管,反正你知道這是真事就好了!”

我見他這樣,心想趙大瞎子八成撞見了什麼事情,是東家不讓對外說。看來這事情八成是真的,不然依他的脾氣,我這樣一激他,早將他祖墳裏的那點事都刨出來了。

我換個話題問趙大瞎子:“東家這次怎麼把他帶來了?”

趙大瞎子眼神閃爍:“那誰知道,指不定大興安嶺也有山魈唄!”

我說:“扯淡!”一邊狠狠吸著煙,看著漸漸變黑的天空,一邊大口大口呼吸著大山中充滿鬆木香的清新空氣,看著碧空如洗的天空、閃爍的星星。突然,樹林中閃過一點亮光。

我一骨碌爬起來:“有人!”

趙大瞎子也看過去:“有人?誰?!”

我給他指著,樹林中閃過一點光,接著又熄滅了,然後又出現了,綠瑩瑩的光點在樹林中遊動著,像是有幾隻螢火蟲,在黑暗中遊移著。

我說:“是不是螢火蟲?”

趙大瞎子朝我咧了咧嘴,說:“屁螢火蟲,張三來啦。”

“張三?”我一愣。

趙大瞎子給我解釋,解放前,獵人管狼叫張三。那時候生活條件不好,又沒啥避孕措施,好多人稀裏糊塗生下孩子,養不起,就趁黑丟在山上,都讓狼吃了。狼吃活的嬰孩吃慣了,連死嬰都不吃。

“張三不吃死孩子肉,都他奶奶的是活人慣的!”趙大瞎子忿忿然。

我的汗毛一下子豎起來了,坐起來:“狼?!我操,咱們身邊竟然有狼?!”

他安慰我:“沒事,大興安嶺啥都少了,就狼多!狼是大山裏的虱,咋能沒狼?”

我還是有些緊張:“這些狼晚上會不會過來……吃人?”

趙大瞎子咧嘴笑了起來,說:“放心吧,它們不會過來,怕火!俺們從前在山裏放鷹,在大山裏頭,那狼群圍著火堆嚎叫一晚上,都不敢過來!再說了,今天晚上俺們幾個會守夜,你就放心大膽地睡覺吧!”

看著周圍綠瑩瑩的狼眼,我還是有些緊張,往篝火裏又丟了幾塊大木頭。四處看看,白朗正在跟東家坐在篝火旁小聲說話,見我看他,給我咧嘴一笑。我也漸漸安心了,重新躺下,聽著木頭在火中劈裏啪啦的聲響,晚歸的鳥兒焦躁地叫著,草叢中蟲子稀稀疏疏地吟唱,遠處偶爾“啪嗒”掉下來一根樹枝,更顯得大山寧靜深幽。我漸漸進入了夢鄉。

後半夜,溫度降下來,越睡越冷,身子縮成了一團,迷迷瞪瞪的,就聽到旁邊一陣呼嘯,像刮了一陣風,還有動物哀嚎,白樺木床板咯吱咯吱地響。我翻了個身,想起來看看,卻被人捂住了嘴,冷冷地說:“別動!”

我嚇了一跳,睡意全無,掙紮著掰那人的手,卻發現捂住我嘴的竟是那個叫山魈的年輕人。我第一個念頭是,壞了,這小子知道我得知他的身份,要殺我滅口。不過也不對呀,這事趙大瞎子他們都知道,也不算啥秘密,有啥好滅口的?

我邊掰他的手,邊給他點頭示意,自己不會聲張。他慢慢鬆開手,壓低聲音說:“別說話,周圍都是狼。”

趕緊爬起來,四下裏一看,床鋪上空蕩蕩的,趙大瞎子他們不知道去了哪兒。還有幾堆火沒熄,火焰明顯小了許多,幾根大木頭劈劈啪啪地燒著,偶爾迸出來幾顆火星。

“山魈剛才說的啥?狼?”往遠處看看,林間起了一層薄薄的白霧,白霧彌漫,黑暗中到處一盞盞綠瑩瑩的小燈,忽明忽暗的,四處遊走。山風吹過,身上有點冷,我打了個噴嚏,把身子裹緊了,腦袋還有點懵懵懂懂的,想著自己是不是到了螢火蟲森林,怎麼到處都是螢火蟲?

想了半天,才明白,那些不是螢火蟲,都是狼眼,怎麼會有那麼多狼?!

我小聲問山魈:“咋來了那麼多狼?”

他麵無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說:“不知道。”

我心急如焚,又問他:“東家他們呢?”

他還是說:“不知道。”

我簡直要發狂了,這家夥一問三不知,他娘的要他有什麼用?!東家他們到底去哪了?老子這裏連一杆槍也沒有,待會兒狼群要是攻進來怎麼辦?看看旁邊有根燒火棍,我想撿過來自衛,山魈卻阻止了我,冷靜地說:“別動。周圍有幾十頭狼,你一動,露出破綻,它們就全撲過來了。”

我一聽這裏潛伏了那麼多狼,冷汗都下來了,兩條腿止不住發抖,說話聲音都發顫:“這……這可……咋辦?”

看著黑黝黝的樹林子,一棵棵合抱粗的大樹,想著樹底下也許都趴著一匹匹窮凶極惡的狼,身子抖成了篩子,差點從白樺木鋪上摔下來。

山魈一隻手按住我的肩膀,有些憂傷地說:“別怕……狼其實也很可憐……”

我猛然想起趙大瞎子跟我講過,山魈當年的村莊遭了狼患,他家人被狼吃了,他是被狼養大的。這樣說,他會不會和狼有種特殊關係,比如說能與狼溝通什麼的?

我試探著問他:“這狼群咋會突然來這兒?”

山魈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它們也不知道。”

我說:“它們?”

山魈說:“就是狼。”

我心中一陣狂喜,這小子果然能和狼溝通,讓他跟狼大爺們好好說說,隻要它們願意撤軍,回頭我給它們多燒香貢豬頭都行!

我趕緊問:“那它們過來幹啥?”

山魈說:“是頭狼讓它們過來的。”

“頭狼?”我一愣,狼這東西喜歡成群結隊作戰,據說許多大狼群中都會有頭狼。頭狼不僅帶著狼群搏殺熊、虎,爭奪地盤,甚至還能運用簡單的戰術,指揮狼群軍團作戰,非常厲害。難道說,我們這次不幸撞到了槍口上,竟然遇到了頭狼帶領的大狼群?

我著急地問:“它們會不會吃咱們?”

山魈說:“應該不會。這群狼有點奇怪,它們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我好奇地問:“東西,什麼東西?”

山魈搖搖頭:“不知道。”

聽山魈這樣一說,我漸漸放心了,想著這群狼也許就是過路的,或者是丟了什麼東西,有山魈這樣的狼親戚在,我還怕什麼?當時高興得直想哼小曲,恨不得躺下來再睡一覺,又不敢,想和山魈聊聊閑天吧,又怕自己管不住這張嘴,萬一不小心扯到他的離奇身世,惹惱了他,別把我丟到外麵喂狼。才這樣想著,森林裏突然傳來幾聲狼嚎,聲音短促有力,震得樹葉都嘩嘩直響,嚇得我一下子清醒了。

我趕緊問山魈:“怎麼個情況?”

山魈神色嚴肅地說:“是頭狼,它在命令狼群進攻……”

我站不住了,想著鋪上放著我的背包,那裏麵有弓弩,還能擋幾下,剛要去拿卻被山魈勸住了。

他說:“別動,就這麼跟它們耗著。你不動,它們會懷疑有詐,就不敢上來了。”

想想也是。姥爺曾說過,狼性最多疑。山裏人家,常用白灰在外牆上畫幾個圓圈,它們就不敢靠近,怕這些白圈是圈套,會套住它們。我們越裝得無所謂,越能讓狼群起疑,反而不敢攻過來。

可是我們卻低估了頭狼的智商,見我們兩個一動不動,它又嚎叫了一聲。聲音剛停,就看見樹林裏遊過來兩盞綠瑩瑩的燈,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匹不大不小的狼,好像腿腳還有毛病,一瘸一拐地朝我們這裏走過來。

“操,還是頭瘸腿狼!”我不由覺得好笑,這頭狼真有意思,難道是想派一頭瘸腿狼來對付我們兩個嗎?

山魈卻沉聲說:“這是探子。頭狼派它來,看看有沒有陷阱。”

我一驚,想著這匹狼原來是他娘的探子,想過來試探我們這邊的實力,它們要是看到我們實力不濟,估計一聲令下,就讓狼群撲過來,瞬間將我們拿下了。這狗日的頭狼,連兵法中兵不厭詐都懂,真是成精了!

我有點緊張,問山魈:“怎麼辦?”

山魈沉聲說:“先跟它談。實在不行,就隻能打了。”

我驚訝了:“談?這怎麼談?要向它們割地獻寶、俯首稱臣嗎?”

山魈簡潔地說:“隻能試試。”

那狼越逼越近,直到離我們隻有短短的幾步遠,惡狠狠盯住我們,喉嚨裏咕嚕咕嚕作響,齜牙咧嘴,按著兩隻前爪,好像隨時都會撲過來。

這時候山風呼呼刮過來,吹得人透骨冰冷,我身上的冷汗不停地流出來,順著脊梁骨往下流,神經繃得緊緊的,腦子裏亂成一片,想著這匹狼萬一撲過來,我是棄床逃跑,還是跟它拚了呢?

山魈彎下腰,仰著腦袋,喉嚨裏咕嘟一聲,發出一聲低沉的叫聲,仿佛嗚咽,聽起來就像狼嚎叫一般。這小子還真不簡單,他還真懂狼語,難怪能跟狼交流。

看來山魈和狼的溝通還不錯,那狼跟他嗚嗚交流了一陣,身體漸漸放鬆了,朝著後麵叫了幾聲,像是在向頭狼彙報情況,然後開始慢慢向後退。

我一時間大喜,給山魈一擺手,做了個“OK”的姿勢。

山魈臉色一變,低喝:“別擺手!”

我還不明白,手僵在半空中,傻乎乎地問:“擺手咋啦?”

還沒說完,那匹狼突然狠狠咆哮一聲,朝後退了幾步,兩隻爪子往地上一按,便惡狠狠朝著我撲了過來。

這狼變臉太快,我嚇了一跳,根本沒時間反應,隻能後退一步,硬著頭皮伸手去擋。可是等了幾秒鍾,預想中的痛苦卻沒有到來。抬頭一看,山魈一隻手擎著一根削尖了的長木棍(這木棍很長,大約有三米多長),長木棍深深刺入了狼的咽喉,他竟然將這匹狼整個兒挑了起來。狼爪子徒勞地抓著棍子,想掙脫出來,喉嚨裏發出咕咕的聲音,眼神絕望又充滿渴望。山魈將棍子用力一甩,這匹狼被狠狠摔到地上,在地下大口大口吐著血,痙攣著。

我簡直不敢相信,張大了嘴,呆呆看著山魈。

就在幾分鍾前,山魈還憂傷地對我說,狼其實也很可憐,還在努力和狼溝通,轉眼之間,卻又這樣淩厲殘酷地殺狼,我有些接受不了,不由倒退了一步。

山魈扭頭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說:“狼的世界裏,隻有兩種人。”

我問:“哪兩種人?”

他說:“一種是敵人,一種是朋友。”

我明白了:“剛才你是想把狼當成朋友,但是不行,你就把它們當成了敵人。”

山魈沒有說話,隻是冷冷地看著前方。

我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問他:“那我是不是你的朋友?”

山魈明顯怔了一下,緩緩地說:“我希望你是。”

這個回答讓我有些接受不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他娘的希望我是?我還想追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卻來不及了。

山魈單棍殺狼的震懾力很大,狼屍摔在地上後,樹林裏綠瑩瑩的燈頓時熄滅了很多,應該有些狼被嚇跑了,還有一些綠瑩瑩的小燈漸漸往後退。

這時候,那頭狼的叫聲又響了起來,估計是穩定軍心。果然,狼群開始不再後退,綠瑩瑩的小燈又增多了,並朝著我們這邊遊移過來。

我趕緊站到山魈身後,討好地說:“幹得好!兄弟,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他卻轉過頭,冷冷看著我:“我沒有兄弟!”

我一時間啞住,結結巴巴問他:“那……接下來怎麼辦?”

他隻說了一個字:“等。”

我問:“等什麼?”

他沒說話,突然一個大跨步轉身,棍子往下一壓,接著猛然向前戳了兩下。黑暗中頓時傳來兩聲無比淒厲的哀嚎聲,聲音無比猙獰淒慘,活像厲鬼嚎哭,嚇得我頭皮發麻。緊接著,兩匹狼跌跌撞撞從我們身後的黑暗中衝出來,跑了幾步,又摔倒在地,在地下打著滾,淒厲地嚎哭著……

我高興得拍了拍巴掌:“操,那狼被打暈了,路都不認識了。”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說:“狼眼瞎了。”

沒想到山魈剛才隨便在黑暗中點了兩下,就把狼眼戳瞎了,這小子難道有夜眼,能看到黑暗中的東西?

又一匹狼被戳瞎後,就聽見頭狼短促地叫了一聲,接下來是一個長聲。

山魈說了聲“你不要離開篝火”就向前跨了一步,兩隻手緊緊握住那根木棍保持原地不動。

還沒弄懂怎麼回事,山坡上突然刮過來一陣風,吹得樹葉亂飛,篝火中火星亂竄。我舉起手臂擋風,朦朧間就看到黑暗中嗖嗖躥出來幾道灰蒙蒙的影子,像是出膛的子彈,徑直朝這邊射過來。

這是狼!

而且是狼中的精英!

這幾匹狼明顯比剛才那幾隻大,狼毛被風吹得蓬起,身子粗了一倍都不止,狼口大張,綠幽幽的狼眼錐子一樣惡毒地盯住我們。狼借風勢,風隨狼竄,活像一道灰色的閃電,一股旋風,朝我們狂卷過來。

山魈眯著眼睛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個子不高,看起來卻像一杆筆直堅硬的標槍。甚至比標槍還直,比標槍還硬。轉眼間,那幾匹狼已經躥到他跟前。幾乎是在同時,這杆標槍突然動了。山魈一手持棍,猛然跨出一步,先是將棍子朝前使勁一捅,隻聽一聲哀嚎,一匹狼被捅在肚子上,足足飛出去幾米遠。山魈愣都未愣,將棍子拖回來,橫著一掄,又有一匹狼被打翻在地,爬不起來了。

狼群不敢再動,紛紛將兩隻爪子按在地上,弓著身子,慢慢向後退。

山魈又上前搶進一步,兩隻手擎棍,朝著半空中使勁一劈,這一棍勢大力沉,劈得空氣都嗡嗡作響。

這雖然是一招虛棍,但是隨著這一棍,剩下的幾匹狼轉身就跑,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操,牛逼!”我在後麵大叫起來。

沒想到,就在我以為危機解決了時,卻有一匹大狼一直潛伏在黑暗中,慢慢朝著山魈貼近。這時候,猛然站起來,後腿直立,大嘴張開,兩隻毛茸茸的爪子按在了山魈的肩膀上。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這群狼那麼陰險。剛才兩匹狼的正麵攻擊,以及後麵幾匹狼的撤退,都是在迷惑我們。狼群真正的殺招,其實是一直潛伏在山魈身後的這匹狼。這叫狼搭肩,最是可怕。狼爪子已經深深紮進了山魈肩膀中,大嘴候著脖子上的大動脈,隻要人一回頭,那狼哢嚓一聲,一下子就把人的脖子給咬斷了。你不回頭也沒用,那狼會將爪子深深鉤進你的肉裏,到時候從後麵慢慢咬住你的脖子,磨都能磨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