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蘆葦蕩悍然收刀,馬車內命懸一線(3 / 3)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這便是說天道與人道兩途的妙義,至於先賢的人定勝天一說,往往被人曲解,其實本意該是人眾勝天才對。

陣前,趙衡平淡問道:“王明寅死了?”

徐鳳年點了點頭,笑道:“這位天下第十一名不虛傳,幸好小侄身邊有會兩袖青蛇的李淳罡。”

暗中提醒這位藩王八十北涼輕騎是擋不下六百青州鐵騎,可還有一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老劍神。

趙衡對此似乎並不意外,王明寅本就是死士,哪怕成功刺殺徐鳳年,趙衡也不允許他脫局而出,王明寅答應趕來襄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了的命運。這也是江湖高人尋常不願涉足廟堂爭鬥的根源所在,終歸是敵不過軍隊的劍戟大網,百人敵千人敵又如何?西蜀那名皇叔被譽作當世劍聖,也在北涼鐵蹄下劍斷人亡,被不計其數的兵馬硬生生耗死,屍體被馬匹踐踏而過,一攤肉泥,連死法都如此不堪。與其被當作一條走狗提著腦袋博富貴,還不如在江湖逍遙做一尾遊魚來得逍遙自在。

徐鳳年笑道:“王明寅來襄樊不奇怪,倒是一名騎大貓的小姑娘讓小侄很驚喜啊,他鄉遇故知,倒要感謝王叔的千兩黃金大手筆了。若非王叔一擲千金,小侄哪能見識到她的廬山真麵目?嗬嗬。”

徐鳳年情不自禁學那少女殺手嗬嗬一笑。

趙衡聽聞此語,終於悄悄歎息,隻是不見臉色陰霾,反而豁然開朗,他趙衡若是輸不起的人,如何能活到今日?再說這回輸了蘆葦蕩一戰,廟堂那邊暗戰卻是不輸反勝了,世上就準許眼前這後輩一人韜光養晦了?趙衡哂然笑道:“鳳年,是否從此便記恨下了王叔?”

徐鳳年不承想趙衡會這般袒露問話,一時間沉默不語,眼前馬背上的人物是徐驍那一輩的翹楚,雖說與當今陛下爭奪天下輸在前,又在春秋國戰中被徐驍壓了一頭輸在後,可論心機,徐鳳年還沒有自負到可以與其並肩,若非這樣,徐鳳年也不至於當日在瘦羊湖湖畔客棧一席談話便濕透衣襟後背。今日趙衡一環接一環毒辣計謀迭出,尤其是連愛妻王妃都可拋棄的魄力,簡直就是可怕!徐鳳年不說話,趙衡也不計較,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

徐鳳年半真半假,哈哈輕聲笑道:“如果王叔再無臨別贈禮,小侄自不敢記恨長輩,就當是得了千金難買的教訓,以後再不敢小覷北涼以外的英雄好漢了。”

抓住韁繩的趙衡下意識拇指食指摩挲捏轉,淡然道:“不湊巧,本王還真有兩件小贈禮。”

心頭一跳的徐鳳年狹長丹鳳眸子中戾氣暴起,冷笑道:“既然王叔要送,小侄沒有不接的道理!”

好大的口氣!

趙衡忍不住一歎,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家的嫡長子趙珣,論韜略才智與心思縝密,兩名年齡相差不多的世子並無明顯的高下,隻是就氣魄膽識而言,趙珣卻要差了太多。不過這怨不得珣兒,他自小長在靖安王府,受困於條框煩瑣的藩王法例,沒有多少真正曆練的機會,而自己這二十幾年蝸在襄樊一城,許多道理言傳不如身教,因此珣兒隻繼承了陰柔一麵,戰場殺伐帶來的陽剛猛烈卻差了火候,這等梟雄胸襟,卻不是殺幾個仆役就能養育出來的。

這徐鳳年,長得半點不似徐瘸子,但手腕心性卻十得八九了,換作別人的孩子,誰敢堂而皇之陣前殺人?趙衡清楚察覺到徐鳳年不惜玉石俱焚的濃烈殺機,一笑置之,彎腰從馬背上解下一隻長條錦繡包裹,入手微涼,寒意刺破肌膚,趙衡微笑道:“這隻劍匣裏頭有半截古劍與一本刀譜,都是本王從武帝城求來的,鳳年你練刀,刀譜用得上,至於古劍,不妨直說,本意是為你送行後,贈予李老劍神的。”

徐鳳年震驚地問道:“半柄木馬牛?”

靖安王仰天笑道:“不錯。”

趙衡繼而直直望向徐鳳年,第一次不掩飾他的殺意,冷聲道:“你信不信本王是當今世上唯一請得動那位陸地神仙離開武帝城的人?”

徐鳳年手中那一杆刹那本來朝下的槍尖微微上提了幾分,笑道:“信!”

趙衡的殺氣轉瞬即逝,神情歸於平靜祥和,竟有幾分英雄末路的落寞,將劍匣一揮拋出,丟給徐鳳年,掉轉馬頭,語氣平靜道:“刀譜是那人存世的唯一一部秘籍,秘籍無名,但那人一生摧敗頂尖劍士無數,這部刀譜的輕重可想而知。徐鳳年,以後趙珣若是有機會離開青州,不管是去北涼,還是回去那座城,希望你別忘了今日小小贈禮。我也好,徐驍也罷,到底是老人了。以後肯定要由你們上台來翻雲覆雨,我與你父親的恩怨,到今日為止算是了結幹淨。需知做人逆勢如飲酒,順勢卻如倒茶,對不對?”

徐鳳年伸手接過裝有半截木馬牛的劍匣,抱在懷中,沒有言語。

大黃蟒袍的靖安王一騎絕塵而去。

徐鳳年則默然掉轉馬頭,提槍抱匣而返。

八十騎個個眼神炙熱,馬陣立即讓開正中一條小徑。

一騎穿過的徐鳳年輕聲道:“收刀。”

自始至終,靖安王趙衡都沒有提及王妃裴南葦。

果真是王侯寡情比紙薄。

徐鳳年下馬後,臨近北涼輕騎屍體與傷員附近,將刹那槍插在道路上,走到一名被將領袁猛親手包紮傷口的年輕騎兵身邊,蹲下去,接過袁猛的活。所有輕騎都分明看出世子殿下動作嫻熟,尤其當他低下頭咬住布結,將其咬結實了,便是大戟寧峨眉都動容。世子殿下的秉性,他們一路行來也算有些了解,鬼門關水勢湍急中涉險救人,但此後在船上始終不曾與誰客套近乎,後來與青州水師一戰,身先士卒,可有半點退縮,折了北涼軍銳氣?連那靖安王世子都給丟下水去做一條落水狗,誰敢再說當初他若在場定要將那顧劍棠舊部的東禁副都尉掛在穎椽城頭是一句空話?

今日且不說霸氣出刀自救,鳳字營驚鴻一瞥,已覺刀法驚豔,就說剛才親率八十騎麵對六百重騎,更一槍挑翻並刺死了那名膂力不俗的青州猛將!

戰前隻說“抽刀”二字,戰後隻說“收刀”二字,這份氣度,何等相似北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