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爹想到車裏頭坐著的兩位,皺了皺眉頭,心想這趟鏢不簡單哪,明麵上護送那塊價值連城的玉佩去鬆州,是走鏢裏最稀鬆平常的貨鏢,可暗地裏更像是人鏢。車廂兩人深居簡出,俞老爹大半輩子都在亡命生涯,入了鏢局才安穩下來,但這輩子沒見過啥大家閨秀,連小家碧玉都沒接觸幾位,可沒吃過豬肉好歹見過豬跑,車裏兩位,實在不像是一般門戶裏出來的女子,打著貨鏢名號出走劍州,怎麼看怎麼像是在逃禍。長安鏢局幾位當家的起先聚在一起也做過計較,俞漢良就不太想接鏢,可長安鏢局近兩年生意清淡,被幾個大鏢局壓榨得不輕,加上對方兩人出手豪氣,押金就有六百兩銀子,許諾到了鬆州,再拿出六十兩黃金!總鏢頭一咬牙,接了!
鏢隊前頭的韓響馬抬手做了個手勢,老鏢們立即抽出兵器,如臨大敵。
但刀隻出鞘一半,這是走鏢不成文的規矩,對麵既然沒有偷襲出手,而是明著來攔路,隻要沒有真正撕破臉皮,鏢局若是刀鋒率先全部出鞘,就等於是砸山寨的場子,是一種大不敬行徑。出門在外行走江湖,情義禮三字,都不得有絲毫馬虎。
小道兩旁密林中嘩啦啦跳出七八十號人,刀矛鮮亮,岔路上更殺出二十餘騎,皆是人強馬壯。俞漢良走鏢二十年,當然看得出這一夥劫道賊匪不比尋常,多半是那種放小蝦逮大魚的大寨。俞漢良一肚子納悶,以往沒聽說這座山上有如此紮手的山大王啊。他去年還來過這裏,記得占山的是秦鷂子那夥熟人,姓秦的擅長三皇炮捶和十六路鞭腿,單對單,俞漢良沒有半點勝算,但大寇秦鷂子手下嘍囉很不濟事,屬於老弱殘兵,因此以往走鏢至此,也就是掏點碎銀當作“敬太歲錢”,雙方麵子都過得去,一來二去,俞漢良跟秦鷂子還算混了個半生不熟。按照總鏢頭石青峰的意思,這趟看能否趁機拉攏秦鷂子做長安鏢局的客卿,哪裏料到換了山頭王旗,來勢凶猛。騎匪二十,這可不是普通山賊能有的家底,一匹馬昂貴不說,而且有價無市,養馬就更不輕鬆了,這下子棘手了!
俞老爹長呼出一口濁氣,握緊腰間環首刀,驅馬前行,先讓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韓響馬幹淨滾回來,麵對那幫精裝山寇,抱拳大聲道:“劍州長安鏢局俞漢良,向諸位好漢借道!”
對方人馬毫無動靜,俞老爹硬著頭皮掏出兩袋子碎銀,揚聲道:“太歲孝敬錢二十兩!”
二十騎照舊在小道上紋絲不動。
原本被俞老爹勒令去殿後的韓響馬大怒,尋常過路的太歲錢,十兩已是一般鏢局相當闊綽的出手,這幫兔崽子仗著人多勢眾給臉不要臉。他掉轉馬頭,就要徹底抽刀,熟諳這小子暴躁脾性的俞老爹生怕誤了大事,轉頭罵道:“響馬,不得胡來!”
韓響馬隻得悶悶收刀,驀地瞪大眼睛,紅著眼喊道:“老爹小心!”
路旁一棵樹上躍下一人,黑衣帶刀,疾奔前衝,俞漢良才生出寒意,甚至來不及抽刀格擋,就被來者抽刀一抹,連人帶馬給當頭劈成兩半。
眾人皆是肝膽欲裂。
這一刀隻瞧見了刀鋒暴起的半圓形流華,這種冷冽無言的殺人手法,實在恐怖。
小道上,鮮血淋漓,人與馬的屍體都斷作兩截。
與俞老爹相依為命二十多年的韓響馬已是怒極,喪失理智,夾了夾馬腹,抽出麒甲刀策馬疾馳。
站在小道上的青年刀客手腕輕輕一轉,刀鋒上鮮血在地麵上濺出一條猩紅血線,側鋒直指借馬勢壯刀勢而來的韓響馬,不退反進,迎麵狂奔。
敵對雙方瞬間擦身而過,韓響馬落刀後驚覺根本沒有砍中那挨千刀的仇家,下一刻他便墜下馬背,滾落在道路上,原來馬匹四蹄已經被那名刀客齊齊削去,再低頭看自己,雙腿膝蓋以下早已離身,隻是刀鋒太銳,直到現在,韓響馬才察覺到那刺骨的疼痛,堅韌如他也哀號起來,十指下意識地在道路上彎曲成鉤,刺入泥地,指甲翻起都不自知。自打記事起便有著一個江湖夢的韓響馬,抬頭看到不遠處的俞老爹,緩緩爬去,這時這名年輕鏢師腦海中再無什麼逍遙江湖揚名武林的念想了,隻想著見到老爹一麵。
行凶的刀客連看都不看一眼無名小卒韓響馬,麵對倉促結陣的鏢局眾人,閑庭信步般前行。他輕鬆挑落幾枚激射而來的羽箭,鋒芒清亮如雪,刀勢大氣磅礴,在陣式最前麵的廣陵老卒根本抵擋不住,麵容生硬的青年刀客每次都隻是幹脆利落的一刀,就如砍瓜切菜般將這些長安鏢局的老鏢斬死在血泊中,除去韓響馬沒有當場斃命,接下來與他照麵的,無一例外都是瞬間被殺,才小半炷香工夫,車隊便被殺得七零八落。老鏢拚死護著馬車,夥計雜役沒這膽識四散逃去,刀客也不追攆,自然有那二十彪悍騎匪驅馬追殺,手起刀落,輕而易舉就在後背上拉出一條深可見骨的致命傷口。體魄魁梧的青年抽出那捅在最後一名老鏢心口的刀尖,刀身在緩緩倒地的屍體上擦了擦,拭去血痕,再用刀尖挑起車簾子,冷淡道:“被軒轅老祖宗看中,逃得到哪裏去。”
簾子掀起,一柄匕首刺出。
青年刀客兩根手指夾住匕首,隨意扭斷,丟在路上,再伸手捏住她的纖細雪白脖子,先將她拖出車廂,再懸在空中,她的帷帽已經掉落,露出一張清冷絕世的容顏。但冷血刀客對她相貌並不留戀,隻是略微低了低視線,看到她離地頗高的雙腳腳尖劇烈顫抖,雙手徒勞地拍打他那隻粗壯手臂,臉色由紅轉紫。待在車廂裏的另外一人鑽出來,看到這一幕,摘下帷帽,臉龐與命懸一線的女子一模一樣,她嗓音冷清道:“放了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