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徐鳳年終遇斯人,龍樹僧安然涅槃(2 / 3)

董卓自言自語道:“換成是我,一樣會不惜代價,就算龍象軍全部打沒了,也不心疼。將才帥才,肉疼心疼,都是不一樣的。何況龍象軍還留下兩千,事後重新成軍,可以隨便拉出八千兵強馬壯的騎兵。龍象軍戰力減少不會太多,我用屁股去猜都知道這八千兵力肯定是某位或者幾位在北涼王換代時會保持中立的人物手中的精銳老卒,如此一來,就等於新北涼王和陳芝豹的一番暗中此消彼長了。這種手筆,是兵書上讀不來的陽謀。”

校尉呆了一呆,喃喃道:“那人屠謀劃得這麼遠啊。”

董卓笑道:“要不然你以為北涼能跟北莽、離陽三足鼎立?我聽說北涼王府聽潮亭有一位謀士叫李義山,先前一直被兩朝大人物們低估成隻會治政一方,說他論起帶兵和廟算,連死了好些年的軍師趙長陵都比不上。我看啊,都是李義山的韜晦,這個讀書人,正奇兼用,才是值得我董卓去敬重的人。北涼軍三十萬鐵騎能夠在十幾年中保持戰力,偏居一隅之地而強盛不衰,大半功勞都是李義山的。他若是死了,我很好奇誰還有資格和能耐為新任北涼王出謀劃策。”

校尉嘿嘿笑道:“就不能讓朱魍刺殺了此人?”董卓拿北莽刀鞘重重拍了一下小舅子的頭盔,“才給你說陽謀的緊要,就動這類歪腦筋,真是茅坑裏的石頭,教不會!”校尉委屈道:“將軍你不就是以詭計多端享譽咱們北莽嗎?”董卓破天荒沒有多話,在心中自嘲:老子這叫有幾分好處出幾分力。校尉受不住姐夫的沉默,好奇問道:“將軍,你說那人屠的次子挨了掏心一劍,會不會死?那家夥在咱朱魍裏頭可是有‘掏心’的稱號。”董胖子想起朱魍首席刺客的那一劍,惋惜道:“那一劍的風情呀,可怕是可怕,但還沒能到刺死徐龍象的地步。”

葫蘆口戰場,白熊袁左宗望著徐龍象胸口那一柄劍,怒氣橫生,他是離陽王朝軍中戰力躋身前三甲的將領,知道這一劍的狠辣,不可妄自拔出,劍鋒初始分明是刺在了心口上,隻是徐龍象氣機所致,才滑至左胸,一刺而入。不光是劍鋒通透胸口,利劍離手,猶如一截無根柳枝,隨手插入即可成蔭,劍氣在黑衣少年體內茂盛生長,不斷勃發。徐龍象何等體魄,直到現在,胸口鮮血才略有止血的趨勢。

袁左宗雖然怒極,但養氣功夫極佳,輕輕咬牙,記住了這名刺客,朱魍的當家殺手,號稱“一截柳枝掏心窩”。徐龍象問了第二個問題,“還要往北才能找著我哥嗎?”袁左宗微微心酸,搖頭笑道:“義父說到了葫蘆口就可以回家了,世子殿下很快就可以返回北涼。”

扶搖上青天 徐龍象哦了一聲,“那我在這兒等等。”袁左宗說道:“不用,義父叮囑過,殿下回家不經過這兒。”袁左宗本以為會勸不動這位天生閉竅的小王爺,不曾想黑衣少年隻是用心思索了片刻,就點了點頭。袁左宗望著血流成河的沙場,第一次期待著那位大將軍嫡長子返鄉。他此時才記起徐鳳年竟然已是三次出門遊曆。

北涼驛路上,楊柳依依,一名書生牽著位小女孩,無馬可供騎乘,也別提付錢雇用一輛馬車,不過走得不急,驛路楊柳粗壯,走在樹蔭中還算扛得住日曬。

一大一小相依為命,這一年多時間走得倒也開心,本就是苦命出身,都不怕吃苦。“陳哥哥,我們是要去見那位徐公子嗎?”“也不一定,我想不想見他,還要等走遍了北涼才知曉。當然,他肯不肯見我還兩說。他畢竟是世襲罔替的北涼世子,不是一般人。”“徐公子是好人呀,還去許願池裏幫我撿錢呢。後邊他送給我們的西瓜,吃完了用皮炒菜,陳哥哥你不也說好吃嗎?”“好人也有做壞事的時候,壞人也有做好事的可能,說不準的。”小女孩也聽不懂,隻是笑著哦了一聲。書生見四下無人,偷偷折下一截長柳枝,編了一個花環戴在小女孩頭上。他曾自言死當諡文正。他曾給將軍許拱遞交《呈六事疏》。他曾在江南道報國寺曲水談王霸中一鳴驚人。這位就是攜帶小乞兒遊曆大江南北的窮書生陳亮錫。遙想當年,陽才趙長陵初見人屠徐驍,攜帶丫鬟家仆浩蕩六百人;陰才李義山則獨身一人,也是這般落魄不堪。

五十餘頭駱駝成一線在戈壁灘上艱難前行,商隊成員都以絲布蒙麵,大多牽駝而行,唯有一名身材纖秀的人物騎在一匹初成年的駱駝上。牽駝人是名年邁卻仍舊魁梧的老人,裝束清爽簡單,顯然是這支駝隊的領頭人,腰間掛了隻羊羔皮製成的大水囊。騎在雙駝峰之間絲綢鋪就精致軟鞍上的人物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大多天馬行空,讓遊曆羈旅經驗極其豐富的老人都要措手不及,不知如何作答。他們這一路行來,竟然遇到了接連兩次原本常人畢生難遇的海市蜃樓,兩次沙蜃俱是海上孤島仙境的稀罕畫麵,恐怕也就傳說中的道德宗浮山可以媲美了。騎駝人物詢問蜃樓的真假與起源,好麵子的老人也就隻好支支吾吾,實在被糾纏得無路可退,不得不轉移話題,說些道聽途說的野狐精怪軼事。

騎駝人言語輕柔,“洪爺爺,是不是過了這片戈壁灘就到北邊大城池了?”

老人笑道:“小姐,這塊戈壁灘還有得走呢,記得上次火焰山嗎,看著近,足足走了大半天,古人說望山跑死馬,就是這個道理。”

駝背上的人物竟是女兒身,她伸手揭開一些阻擋黃沙入嘴的絲巾,呈現出一雙讓人倍感清涼的水靈眸子,隻聽她好奇問道:“洪爺爺,咱們自己儲水也不多,為什麼還要送給那位遠遊士子一囊水,他說給銀子,你都不收。”

姓洪的壯碩老人輕聲道:“出門在外,能結下善緣,不管大小,總歸是一樁好事,老仆我當年在沙漠裏落難,便是小姐的爺爺仗義相救,要不然洪柏今兒就是黃沙下的白骨了。再說咱們身上掛袋水囊不多,可真遇上了困境,還能殺駝取水,頂多就是少去一駝貨物。銀子這東西,說到底還是死的,比不得活人。”

女子點頭笑了笑。

老人由衷誇讚道:“小姐從小便是菩薩心腸,好人有好報。以後啊,肯定能找到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嫁了。”

這趟是偷摸著混入駝隊的女子又問道:“洪爺爺,可是我讀那些江南刻印的才子佳人小說,大家閨秀可都是對落魄書生一見鍾情,沒見哪位女子去找門當戶對的相公啊。這是為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