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徐鳳年終遇斯人,龍樹僧安然涅槃(3 / 3)

老人一陣頭大,憋了半天,說道:“小姐你看啊,那些書生大多也都會金榜題名,衣錦還鄉,然後與女子白頭偕老,小姐讀這類禁書,可不能隻看到大家閨秀們的荒唐,那些姑娘眼光可不差,萬千書生進京赴考,鯉魚跳龍門,能跳過龍門的就那麼幾條,偏偏就給她們瞧上了,這說明書上的小姐比起咱們做了半輩子買賣的生意人,眼光還要毒辣,是不是這個道理?若是姑娘不幸看走眼,上錯花轎嫁錯郎,寫書人也就不樂意寫了。”

洪爺爺說透了。”老人哈哈笑道:“才子佳人若是沒得團圓,那算什麼才子佳人。小姐以拾掇他。”

之路的鼎盛時期,因為絲綢大多以駱駝為馱運工具,江南道便有大量類似駱駝驛、白駝橋的地名。

這隻駝隊屬於南朝澹台家偏房一支。澹台是甲字大姓,大族自然有大族的氣魄,但支撐起派頭的還是要靠各種生財有道,嫡長房一直以書香世家自居,君子遠庖廚,兩袖清風得厲害,更別提跟黃白物打交道,髒活累活就年輕女子恍然,有些汗顏笑道:“以往從哥哥們那邊偷禁書,隻顧著看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當下臉紅以後也就忘掉,這個道理還真沒想明白,虧得扶搖上青天 後嫁了人可得過得好,若是被欺負,洪爺爺就拚得被老主人趕出家門,也要她搖頭道:“我才不願意嫁人,爹娘和哥哥對我這般好,就足夠啦。要是以後的相公三妻四妾,花天酒地,我可要哭死。”涼莽之間除去擺在台麵上的茶馬古道,還有幾條台麵下的絲路綢道,打著各式各樣的貿易幌子,多是由邊境商賈往離陽王朝江南道和舊西蜀等地購置綢緞,賣給北莽王庭權貴。治國嚴苛的女帝對此還算有些人情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未取締那幾條道路。隻要有關係門戶,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不過幾千裏漫長路途,賺的錢都是血汗錢,早些時候的絲路商人,不少都死在了路上,也就是這些年離陽、北莽兩國安定,戰事停歇,才迎來絲綢都落在不被青眼的偏房頭上。澹台家族枝繁葉茂,老太爺膝下子孫滿堂,未必都記得住一半的姓名臉孔。洪柏所在一支不過是小枝丫,否則那位小姐也絕不敢混入駝隊。高門大閥裏規矩森嚴,誰會允許自家姑娘去拋頭露麵。這名被寵壞的女子叫澹台長樂,向往澹台家族的故地西蜀,恰好商隊在舊西蜀境內有千畝蜀桑,她入蜀時正是桑柔四郊綠疊翠的美景,差點不想回家。過了涼莽邊境,沿著絲路向北,越發荒涼難行,好在她吃得住苦,總能苦中作樂,讓洪柏負擔小了許多。

這位生長在朱門高樓內的澹台小姐總有莫名其妙的問題,洪柏這次南下舊蜀北上王庭幾乎把滿肚子墨水都給抖摟一空,再有小半旬就可以穿過戈壁灘到達皇帳屬地邊緣,到時候返鄉,小姐估計就顧不上問為什麼。此時洪柏給她由絲路淵源說到了北涼,三句不離本行,說到了離陽王朝的官服補子,繼而說到了誥命夫人的補子。說到這一茬,久經患難的老人也是感觸頗深,“咱們南朝官服都是由春秋中原那邊演化而來,像夫人她在慶典朝會上穿戴的補服,就是從四品,應了女憑夫貴那句話。當然也有許多女子是憑子得富貴,春秋時那些皇宮裏的娘娘們兒尤其如此。”

她歪著腦袋問道:“可我爹是武將,為何我娘的補子是禽紋補子?”洪柏笑道:“小姐,這有講究的,女子嫻雅為美,崇文而不尚武。不過天底下還真就有一襲女子官服,可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瞪大眼睛問道:“誰的?”洪柏牽駝走在燙人的鹽堿戈壁上,笑道:“北涼王妃的補服,便是那一品獅的獸紋補子,傳言極為華美,稱得上是天衣無縫。哪怕與北涼王的蟒袍掛在一起,也不失了半點風采。”

澹台長樂久居深閨,終歸隻是喜歡那詩情畫意的女子,對王朝更迭從來不去問津,對於那北涼王妃,也隻聽說早逝,沒能享福幾年。洪柏卻是市井草莽出身,走南闖北,也曾有幾遭讓常人豔羨的因緣際會,壯年時在中原江湖上也闖蕩出不小的名聲,至於為何裹入士子北奔的洪流,又為何在澹台偏支寄人籬下,估摸就又是一些不能與人笑說的辛酸事了。耳順之年後,舞刀弄槍不多,反而撿起了年輕時候深惡痛絕的書籍,修身養性。老人提起這位王妃,也是自發地肅然起敬,輕聲道:“這位王妃,曾是三百年來唯一的女子劍仙哪。”

她自然而然問道:“劍仙是什麼?可以踩在劍上飛來飛去嗎?”未入二品的洪柏哪裏知曉陸地神仙境界的高深,耿直性子也由不得老人隨口胡謅,隻好訕訕然道:“約莫是可以的吧。”她撇頭掩嘴一笑,好心不揭老底,洪柏成精的人物了,老臉一紅。澹台長樂斂去輕微笑意,問道:“咱們南朝有劍仙胚子嗎?”洪柏搖頭道:“聽說離陽王朝那邊多一些。劍道一途,不得不承認,自古便是中原劍客更風流,以前有我那一輩江湖翹楚的李淳罡,現在有桃花劍神鄧太阿,我想以後也肯定是離陽人,輪不到北莽做劍道魁首。”女子一臉神往道:“劍仙啊,真想親眼見上一見。”洪柏不好明麵上反駁,隻是低聲笑道:“一劍動輒斷江,要不就是撼山摧城,咱們凡夫俗子,還是不見為妙。”的老商賈也是如出一轍。澹台長樂舉目眺望,天地一線宛如黑煙彌漫,遮天 聽說要殺駝避風,女子舍不得座下那匹處出感情的白駱駝,哭紅了眼,怎麼都不願意抽出刀子宰殺剝皮。洪柏跟手腳利索的駝隊成員都顧不得那批價格等金的貨物,快刀殺死相依為命的駱駝,忙著摘掉內髒胃囊。沙塵暴已是近在咫尺,已經抬頭可見一道高如城牆的黑沙從西北方推移而來,卷起飛沙走石無數,呼嘯聲如轟雷。回頭見到小姐竟然還在跟那隻白駱駝兩兩相天地之間驟起異象。如同脾氣難測的老天爺動了肝火,驀地狂躁起來,跟老天爺討口飯吃的行當,如佃農耕種,如牧人趕羊,最怕這個。澹台長樂不清楚厲害輕重,洪柏卻已經是臉色蒼白,麵容頹敗,駝隊裏常年走絲路扶搖上青天 蔽日,正午時分,天色就逐漸暗淡如黃昏。在黃沙萬裏中行走,一怕陸地龍汲水,再就是怕這種沙塵暴。前者相對稀少,後者一般而言多發生在春季。如今已是由夏轉秋,怎的就無端攤上這種滔天禍事?關鍵是這次沙塵暴尤為來勢洶洶,遙望遠處那風沙漫天的恐怖架勢,洪柏如何都沒料到會在這座戈壁灘遇上這種規模的風沙,當機立斷,駝隊在戈壁灘上已是退無可退,便命令駝隊開始殺駝剝皮,剔除內髒,騰出一具駱駝骨架,好讓澹台商旅鑽入其中。五十餘頭駱駝彙聚一堆,再披上駱駝皮遮住縫隙,興許可以躲過一劫。平時一些小沙暴,還可以躲在屈膝駱駝附近,今天這場巨大沙暴是萬萬不敢托大了。好在澹台家族豢養的駱駝骨架都大,可以一駝擠兩人,至於這般全然不計後果的計較,能否躲得過風沙,就看天命了。望,老人急紅了眼,顧不得是否會被小姐記仇怨恨,提刀就要替她殺了駱駝以供避難。正如老人所說,駝隊所載貨物很值錢,但人命更值錢,這支商旅人員俱是澹台絲綢貿易的精英,死了誰都是家族短時間內難以填補的損失,更別提澹台長樂是老主人最寵溺的小孫女,甚至連老太爺都打心眼裏喜歡,她若是夭折在這場風沙中,洪柏沒臉皮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