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意義上來說,這句話說得並不準確——羅密歐的母親想見他,而不是他想見母親。
重壓之下,政府不得不同意齊安奇媽媽探望自己的兒子。這下子弗朗哥·塞巴蒂斯奧可是給惹毛了,他本來就反對這次探視,他希望讓羅密歐一直處在隔絕狀態,完全不和外界有任何聯係。這是怎樣的世界呀,膽敢給予教皇刺客這麼大的仁慈?但是監獄主管否決了他的意見。
主管有一間富麗堂皇的辦公室,並且就在這裏召見了塞巴蒂斯奧。他說:“我親愛的先生,我已經下達了命令,允許探監,而且不能在他自己的牢房,因為那裏可以監聽所有談話,必須要在這間辦公室進行。而且任何人不得監聽,但是在一個小時的最後五分鍾可以有攝像機錄像——不管怎麼說,媒體不能在這次探望中一無所獲。”
塞巴蒂斯奧說:“允許探監是出於什麼理由?”
主管對他笑了笑,能見到這種笑容的一般都是犯人,還有他那些自己也快變成犯人的手下:“兒子想見見自己新寡的母親,還有比這更神聖的理由嗎?”
塞巴蒂斯奧厲聲道:“一個謀殺了教皇的人?他還要見見他的母親?”
主管聳聳肩:“這些我們說了不算,你也不必太執著。而且,辯護律師堅持這間辦公室要進行仔細搜查,所以你也別想安裝什麼竊聽器之類的。”
“天哪,”塞巴蒂斯奧說,“那麼律師打算怎麼搜查呢?”
“他要雇用自己的電子專家團隊,”主管說,“他們將在律師在場的情況下,就在會麵開始之前進行檢查。”
塞巴蒂斯奧說:“我們必須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這很重要,而且是最起碼的。”
“扯淡,”主管說,“他的母親就是你們這種典型的家境富裕的羅馬夫人,她什麼都不知道,他也絕不會把重要的事情告訴她,這不過是我們這個時代又一出荒謬劇而已。不用當真。”
但是塞巴蒂斯奧的確當真了。他覺得這是又一次對正義的愚弄,是針對權威力量的又一次嘲笑。他希望羅密歐和她母親談話的時候能透露點線索。
作為全意大利反恐怖分部的主管,塞巴蒂斯奧手中的權力很大。辯護律師已經被列入左翼極端分子的黑名單,並受到監控。他的電話被監聽,通信被攔截,並且郵件在發送之前就被查看過。因此,他們輕而易舉就找到了辯護律師準備雇用搜查主管辦公室的那家電子公司。塞巴蒂斯奧通過一個朋友,安排了一場在飯店裏與電子公司老板的“偶遇”。
就算不依靠暴力,弗朗哥·塞巴蒂斯奧也是個很有說服力的人。那是一家小型電子公司,能盈利,但是發不了大財。塞巴蒂斯奧指出,反恐分部需要大量的電子搜查設備和人員;另外,在各個公司競標的時候,他能夠幹預競標結果。簡而言之,他,塞巴蒂斯奧,能夠讓這家公司發財。
但是雙方首先要互信互利。在這次的案件中,電子公司何必去關心謀殺教皇的人呢?何必要讓這樣一次無足輕重的母子會麵錄音危及公司的未來利益?為什麼電子公司不能在搜查主管辦公室的時候安裝一個竊聽器?誰更聰明?塞巴蒂斯奧本人會親自安排人去除那個竊聽器。
一切都在十分融洽的氣氛中說定了,但是晚餐過程中,塞巴蒂斯奧也讓對方明白,如果拒絕他的要求,電子公司將在接下來幾年裏遇到大麻煩。盡管他個人沒有什麼惡意,但是他的政府服務部門怎麼能信任一群保護教皇刺客的人?
協議達成之後,塞巴蒂斯奧讓對方付了賬。他當然不會用自己的個人資金來支付這筆錢,免得以後報銷時留下書麵記錄,再過幾年都追查得到。何況,他還要讓這個人發財呢。
阿曼多·“羅密歐”·齊安奇和他母親之間的對話因此被一字不落地錄了下來,而且隻有塞巴蒂斯奧一個人聽到,這讓他很得意。他並不急著拿走竊聽器,純粹出於好奇,他想知道那個下賤的監獄主管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但是他一無所獲。
為了以防萬一,塞巴蒂斯奧趁著妻子睡著時,才在家裏放了這段錄音,他的同事都絕不會知道這件事。會麵的時候,齊安奇母親為兒子抽泣,懇求他說出真相,說他並沒有真的刺殺教皇,而隻是為了掩護一個惡棍同夥。聽了這話,他幾乎要跟著流淚了,他也並非鐵石心腸。塞巴蒂斯奧甚至能聽到這個母親瘋狂親吻她謀殺犯兒子臉頰的聲音。然後親吻聲和痛哭聲都停下來,母子的對話開始引起塞巴蒂斯奧的興趣。
他聽到羅密歐的聲音,試圖讓母親平靜下來。“我不明白你的丈夫為什麼要自殺。”羅密歐說。羅密歐實在是非常看不起這個人,絕不承認他是自己的父親。“他並不在乎自己的國家,不在乎這個世界,而且,請原諒我這麼說,他甚至也不愛他的家庭。他的生活完全是自私自利、唯我獨尊的。為什麼他覺得非要給自己一槍不可呢?”
母親的聲音從錄音帶中嘶嘶地傳出來。“出於虛榮。”她說,“你父親一輩子都是個自負的人。每天去見一次理發師,每星期見一次裁縫。四十歲的時候開始上聲樂課,其實他能唱給誰聽呢?他花了一筆錢,弄到了馬耳他騎士的封號。他完全不信仰聖靈,但是複活節那天他會穿上白色西裝,布料上特別繡著棕櫚葉十字架。天哪,他是羅馬社會中多麼了不起的人呀。各種宴會、舞會,還與文化委員會見麵,盡管他從來不參加他們的會議。他的兒子從大學畢業了,他因為你的出色而十分自豪。想想他在羅馬街道上走路的樣子,我從來沒見過哪個快樂而又這麼空虛的人。”磁帶中出現片刻停頓,“你做了這件事之後,你父親再也沒法在羅馬社會露麵,那種空虛的生活也結束了,就是因為這樣的失落,他自殺了。但是他可以安息了,他穿著嶄新的複活節套裝,在棺材裏的樣子很好看。”
然後又是羅密歐的聲音:“我父親在生活中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東西,現在又用自殺來剝奪我選擇的權利,現在隻有死亡才能讓我解脫。”這句話讓塞巴蒂斯奧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