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淺身上撲過去。

因為修了劍,神色越發冷淡的年輕人接住了他,嘴角漾開一絲笑紋。

阿黃叫出了聲,莫洵就順勢“醒”了,他擰亮床頭燈,看見了房間裏的年輕人,裝模作樣的愣了下:“阿淺?”

蘇澤淺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消失了,年輕人的眼神極其複雜,莫洵這回是真愣了:“阿淺?”

“師父。”

蘇澤淺狠狠咬了下嘴唇,立時就見了血。

心中有愧的莫洵都被他嚇住了。

如同中元夜做徒弟的喊了他三聲,這個重逢的夜晚莫洵也喊出了第三聲:“阿淺?”

相似的畫麵預示的相似的進展。

上一次莫洵抖出了他的秘密,那麼這一次,輪到蘇澤淺了。

“師父,”蘇澤淺看著莫洵,表情即克製又掙紮,“我選第二種。”

莫洵:“……什麼?”

“我選第二種,”蘇澤淺看著莫洵,目光清醒明亮,“我跟著你,跟一輩子。”

莫洵裝模作樣的冷靜維持不住,連聲音都打了個顫:“你在、在說什麼?”

“我沒忘,師父。”把話說出來後,蘇澤淺像是卸下了負擔,臉上又帶出了些微的笑來,他重複道,“我沒忘。”

“忘憂草對我不起作用。”

“我都記得。”

第三十九章

莫洵花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清楚。”

在莫洵沉默的時間裏,蘇澤淺解下了背後的劍,握在手中,然後在床沿坐下,他麵向外,側對莫洵,卻沒有看他,視線直直投出窗外。

床柔軟的陷下去,年輕人的姿態既親近又疏離,莫洵心裏一疼。

聽見莫洵的問話,蘇澤淺的視線沒有移動,嘴唇顫了下,清涼的嗓音緩緩的淌出,帶著字斟句酌的謹慎,以及些微的自嘲。

“師父,你,真的很狡猾。”

“榕湖大道上那次,你明明看見鬼了,不否認,隻問我看見了什麼,在李木店裏也是,你明明什麼都清楚,卻總要等別人問了才開口,給出的答案當時聽著沒什麼,現在想想卻是模糊的,更別提到了山裏,說到王老師的時候……”

“現在又是這樣。”蘇澤淺終於轉過頭,和莫洵對上了視線。

中年人臉上笑意全無,勉力維持的平靜下是難以言說的慌張。

莫洵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沒什麼可慌的,那麼大風大浪都過來了,現在不過是被徒弟戳穿了,有什麼可慌的?

但是啊……他怎麼會,還記得?

蘇澤淺看著莫洵,年輕的劍修周身氣勢鋒利,沒表情的臉更顯得冷清。然而冷清不是冷情,年輕人胸膛裏是滿滿當當的一腔溫情,充盈到令人疼痛。

“你不敢確定我是真的記得,還是在誆你,所以讓我‘說清楚’。”

“真狡猾。”蘇澤淺低聲念了句,又笑了笑,笑容轉瞬而逝,說不出的慘白,“不過沒關係。”

“這是理所當然的,應該的。”

在莫洵的記憶裏,就算自己有意引導,蘇澤淺也很少一次性說這麼多的話。然而今天晚上顯然是個例外,莫洵隻說了三個字,而蘇澤淺給出的回複三百個字都不止。

“我真的都記得,從被鬼王拘魂,到大殿裏的談話,你的身份,你給我的選擇,以及那句……”

“——那句喜歡……”

“我都記得。”

給出了證明後,蘇澤淺終於停了下來,莫洵愣愣的看著他,腦子裏轟隆作響,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

阿黃覺得室內氣氛不對,偷偷溜出了房間,在客廳冰涼的瓷磚地板上焦躁的轉來轉去,想偷聽又不敢。

蘇澤淺就那麼靜靜的看著莫洵,昏黃而朦朧的燈光下,年輕人的一張臉仿佛泛著冷玉般的光。

莫洵幹澀開口:“你怎麼會……怎麼會記得?”

“師父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硬要我找一個理由的話,大概是因為我真的不想忘吧。”

“我不想忘記關於師父的任何一件事情。”

“如果遺忘是因為我太弱,我會努力,去贏得知曉的權利。”

“我想跟著你一輩子。”

中元夜,他被鬼王掐著脖子,看見對麵年輕的男人時蘇澤淺詫異、驚訝、不敢置信,然而這些情感之後還有一份不容置疑的歡喜,無形中仿佛有一段距離被拉近,那頭的模糊東西變得清晰起來。

大殿之中,莫洵的那句忘記是驚天霹靂,劈出了蘇澤淺從所未有的憤怒和無力,年輕男人的那句喜歡也是霹靂,劈得蘇澤淺茅塞頓開。

和殷商交往中的那些違和、猶疑、不確定,在那一瞬間統統有了歸宿。

他的被動,他的不接受,不是因為不懂,不開竅,而是因為心裏早就有了一個人,再容不下其他。

所以當莫洵在酒桌上開玩笑說他是兒子的時候,蘇澤淺無法接受。

所以當被鬼王扔出去,被黑霧吞噬的時候,蘇澤淺一點不覺得失望,他的命是莫洵救的,莫洵不想要了,那他也沒反駁的立場。隻是有些悲傷,悲傷才知道了師父到底是什麼人,就再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