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結果,這位老頑固差點飽受老拳。千鈞一發之際,他終於逃出包圍圈,附近的警察聞訊後也及時趕到,事情才有驚無險地擺平了。可見派出所離得近,關鍵時刻還是挺管用的。
第二次,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割破自己的左手腕,坐在電話亭裏等死。男朋友要跟她分手,在電話裏談崩了,引發她的歇斯底裏症。所幸傷口比較淺,但那個女高中生怎麼也不肯呼叫救護車,隻是一個勁地痛哭。沒辦法,修造隻好在電話亭裏撥打了急救電話。後來那女孩的情況也不得而知,因為她再沒來過這間電話亭,她的父母也從未向修造道過謝。
第三次的情形更為嚴重。同樣是一名女高中生,晚上十點左右在這間電話亭打電話,遭到暴徒的襲擊。修造聽到尖叫聲,跑出來一看,隻見一名渾身漆黑的高個子男人正強行將少女拖出電話亭。好幾個鄰居聽到喊聲也趕了過來,還有人去派出所報了警。大家花了三十多分鍾才將那個發飆的男人製服。男人二十來歲,一副學生模樣。據受害的女高中生說,那是她的前男友。
幾天後,女高中生的母親前來道謝,修造也因此知曉了事件的結局。據那位母親說,她女兒要跟比她年長的男朋友分手,對方不願意,一連幾個月又是跟蹤又是威嚇。這次多虧警方介入,總算真的一刀兩斷了,母女倆也終於鬆了一口氣。
修造與妻子的獨生女兒成長到多愁善感的年齡時,這三起事件的陰影也如噩夢般閃過父母的腦海。雖說他們並不認為類似的事件會發生在女兒的身上,但第二起自殺未遂事件還是讓修造夫婦察覺到少女捉摸不定的內心。當時他們還談到,現代人已經不再把“珍惜生命”這句話掛在嘴上了。現在的年輕人為何動不動就要自殺呢?
自那三起事件發生後,修造便覺得,對逐漸遠離世事、正想安度晚年的夫妻二人而言,電話亭是一扇難得的“窗口”。通過這扇“窗口”看到的事物,無論多麼令人難以置信,也是真實的,說不定還能代表這個時代年輕人的心態。這種心態既可怕又脆弱,隻局限在某一時期,絕不會長久延續。如果這扇“窗口”中所反映出的社會狀態成為一種常態,那這個社會將會失去平衡。至少,出生於昭和七年
①
的修造是這麼想的。
基於這個觀點,修造養成了一種偏執,就是對於這間電話亭裏發生的事,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如今這個在電話亭中與修造視線相接的男孩,或許正遇上了什麼大麻煩。
男孩看到修造的眼睛,立刻怯生生地將臉蛋轉了過去,背朝修造繼續對著聽筒講話。修造將這個男孩仔細打量了一番,發現他的牛仔褲被雪弄濕了,上衣的肩膀處還有尚未融化的積雪。由此可見,這孩子不是走了很長的路才來到這裏,就是在室外待了很久;打電話的時間也不長,不足以令雪全部融化。
男孩掛掉了電話。或許是心理作用,修造覺得他在放回電話聽筒時,故意弄出了較大的聲響。這是人們對電話那頭的人相當惱火時常會有的舉動。修造向前跨出一步。
男孩推開電話亭的折疊門來到外麵。當他發覺修造還在看著自己時,臉上露出了比剛才更為膽怯的神情。修造憑直覺認為,這孩子並非不良少年。平日裏做慣壞事的不良少年早就掌握了將大人們質詢的目光頂回去的技巧,更何況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會顯露出戰戰兢兢的模樣,從而引起大人們的警覺。
“遇上什麼麻煩事兒了嗎?”修造向男孩搭話。憑經驗,在這種情況下這麼做是最為穩妥的開局。是自行車壞了嗎?跟約好的朋友走岔道了嗎?還是外出後身體突然不舒服,想叫家裏人來接?如果是這樣的話,幹脆到我家裏去等一會兒吧?
男孩默不作聲,好像不知該如何回答。看到他眼珠子骨碌碌亂轉,修造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久違的景象。在他撫養孩子那會兒,以及當他自己還是孩子那會兒,那些時代的孩子們都會有這樣的眼神。隻有在說謊、隱瞞真相,或因某件羞於被大人知曉的事情暴露而遭到追究時,孩子們才會露出這樣的眼神。
那是一種“不知道該說出多少真相才好”的眼神。坦白到什麼程度才會得到大人們的原諒?既能得到大人們的原諒,又不至於背叛保守秘密的朋友,兩全其美的妥協點在哪裏呢?
現在的孩子卻並非如此。他們從未打算得到大人們的原諒,也根本不想說出自己的心裏話。所以,他們絕不會顯露出慌亂遊移的眼神。至少那些光顧電話亭的孩子都是這樣的。
“不,沒什麼。”男孩終於開了口。他的聲音就像出自一個內向的女孩。白色的霧氣隨著話語一同出口,仿佛一團尚未成形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