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22(3 / 3)

這等於是在邀請野田健一:如果方向相同,我們就一起走吧。如果健一是個聰明的男孩,那麼即使自己家在相反的方向,也會說“我們同路”吧。

野田健一顯然不夠聰明,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家在相反的方向。”

涼子大失所望。這份失望毫不隱晦地顯露在她的臉上。

野田健一雖然不夠聰明,還好並不算太笨。“不過,我們還是一起去好了。我還有點擔心你。”他說得過於慌張匆忙,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呃……其實擔心已經沒有必要了。不過保險起見……”

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涼子笑著點了點頭:“嗯,謝謝!”

涼子興衝衝邁開腳步。她既開心又興奮,覺得自己從這個向來隻落在自己的視野角落,幾乎毫無交集的男孩身上,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光芒。涼子發現了健一的優點,由此帶來的喜悅,令她春風滿麵。

“野田,你經常和真理子說話,是吧?”

涼子在教室裏看到過,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和向阪行夫在一起。“嗯,向阪和真理子是青梅竹馬。”他答道。

“是這樣啊。可我不太了解向阪,跟真理子倒是從小學起就一直在一起。”

“藤野你是優等生嘛。”健一笑道,依然低著頭,“當然跟向阪和我不怎麼相幹了。”

涼子不做聲了。這時,一輛自行車從他們身邊馳過,是大人騎車載著一個小孩。

“這話最沒意思了。”

“啊?”

“交很多朋友才有意思呢,不是嗎?可總不能如願以償。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後半句並非真話。因為涼子知道原因。野田健一應該也知道。因此,這次輪到他沉默不語了。

同學之間並非毫無隔閡。成績、容貌、運動能力的差異,說話是否合氣氛;性格的內向和外向。凡此種種,學生之間會以各種各樣的標準來衡量和被衡量。老師說人人生而平等,其實完全是一派胡言。成人社會必定存在的差別和歧視,校園中同樣免不了。這些道理每個孩子都懂,也都能理解和認可。

若非如此,便無法生存。

涼子和真理子的交情,以那些標準而言,是不協調的。事實上,涼子感到了真理子給她帶來的負擔,很重,也很累。

涼子能和真理子友好地交往至今,是因為她從不承認自己有優越感。學習好的孩子和學習不好的孩子,位於上方的孩子和位於中下方的孩子,涼子的心中有一種特殊的正義感,根本不承認這樣的差別。

但升入中學後,她漸漸感到累了。今天不就是這樣嗎?如果自己一個人複習,就用不著去圖書館了,也就不會遇上這樣的倒黴事了。

可是,不去圖書館,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和野田健一同行,也不會因為發現了他的勇敢而高興了。

涼子心裏很亂,比她自己感覺到的還要亂。與野田健一的親近感,或許隻限於眼下。但自己十分珍惜眼下的時光。這樣的心情該怎麼說才好呢?

“野田,你經常去圖書館嗎?”

等了好一會,健一才回答:“偶爾罷了。”

“你讀的書真稀罕。我還稍稍吃了一驚呢。”

這次根本沒有得到回應。涼子邊走邊回頭看,隻見健一的臉色發白了。

“你在查什麼東西嗎?”涼子像是為了打破僵局似的問。

“也不是。”健一低頭走著,回答道,“我正好走到那兒,見那個書架旁邊很空,就拿本書出來翻了翻。”

這話明顯不是真的。他在“化學”書架前明明站了很久,還一邊留心周遭的情況,一邊仔細閱讀書上的內容。

當涼子看到那本書的書名――《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辭典》後,他的反應也顯得過於強烈,似乎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那根本不是偶爾拿到一本容易引人誤解的書,被人看到時感到尷尬的反應。

隨便翻翻。涼子還以為他會回答得稍微具體一點。比如,在查推理小說或電視劇中出現的毒藥名。這不是很自然嗎?

是啊,這一點也不奇怪。誰說初中生不能查毒藥的知識呢?

“我家也有那種大辭典。在爸爸的書櫃裏。”

“啊,”健一有氣無力地說,“是查案的資料吧。”

“好像是。放在了上鎖的書櫃,為了不讓妹妹們看到。”

“藤野,你可以看嗎?”

“可以,不過要事先得到許可。前一陣,電視中播放過特別節目,說將氯化物洗滌劑混合使用會有危險。為了查找節目裏出現的藥品名稱,我查看過化學百科辭典。”

這是真有其事。涼子的母親因為工作繁忙,打掃衛生和洗衣服時,總會將漂白劑和洗滌劑混合使用。涼子看了那檔電視節目後,知道這個習慣很危險,為了說服媽媽,她特意學習了這方麵的知識。

這時,兩人離開大馬路,走上一條沒有人行道的道路,路旁的隔離帶歪歪扭扭,斷斷續續。健一依然走在涼子身後,還隔著隔離帶。

“警察需要鑒定那些藥品,以必須有相關知識吧?”

“也就是一些基礎知識罷了。正式的鑒定和分析需要交給專業部門。”

“技術課?”

“是的,還有大學的法醫學研究室,科偵研什麼的。”

“是科學偵查研究所吧?”健一糾正道,“那些專家什麼都懂嗎?”

“是啊。”

“罪犯如果使用毒藥,對警察來說反倒會成為重要的線索吧?”健一並不是問涼子,而是在自言自語。聽上去他好像挺犯愁的。涼子覺得不太對勁,可這種感覺太模糊,不知該怎麼問他。

總不能直截了當地問吧?野田,你想向什麼人投毒嗎?哪能這麼問啊。

前方已經看得到真理子的家。那是一座抹著洋灰的二層舊樓,隔著房子周圍的水泥矮牆,可以看到裏麵種的植物,不過眼下都已經枯萎了。對麵有一座兒童公園,一到休息日就會有許多家長帶孩子來玩。一走近,就能聽到孩子們的喧鬧聲。

“看,那就是真理子的家。”

窗外和屋簷下都有許多晾曬的衣物在迎風招展。涼子站在下方往上指的時候,真理子正好從一扇窗戶裏探出臉來。

“啊呀,小涼!”真理子使勁揮著手,高喊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正要去圖書館呢。”

那你到底在磨蹭什麼呢?涼子隻得苦笑。她將雙手做成喇叭的形狀放在嘴邊。

“你放我鴿子!”

“對不起,真是對不起!”真理子從欄杆內探出身子,爽朗地笑著。隨後,她又提高嗓門,喊道:“哎?野田也在嘛。”

“是在圖書館遇到的。”涼子答道。野田健一的身體縮到一旁,也許是為兩個少女的高聲對話感到害臊了吧。

“你們是去約會的吧?”

“哪有,都是因為你不來嘛。”

“所以我道歉了呀。快進來吧,快點。”

涼子回頭看了看野田健一,他正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問:“我也進去嗎?”

“你要是回去了,真理子會傷心的。進去吧,待會兒再叫上向阪。”

這下健一好像放了心,怯生生地說了聲:“是啊。”

父母都去上班了,祖父母則去走親訪友了。真理子一邊大聲說明,一邊把兩個同學往家裏拉。

“大樹呢?”大樹就是真理子那個自以為是的弟弟。

“有足球比賽,要到傍晚才回來。”

在進大門、脫鞋、被請進起居室、找就近的椅子坐下時,野田健一都會說一句“打擾了”,總共說了四遍,好像要對屋裏各式各樣的家具都打個招呼似的。

倉田家總是亂糟糟的,收拾、整理之類的詞彙,在他們家的詞典裏似乎沒有,涼子看不慣這副模樣,以前都沒怎麼進過真理子的家。不過今天,這種雜亂無章的家庭氛圍卻能為涼子帶來溫暖。那個討厭的流氓留給涼子的惡氣,似乎都被倉田家的日用品吸走了。

“啊呀,真巧啊,真巧啊。”真理子唱歌似的說著,從冰箱裏取出紙盒裝的可可,倒在三個馬克杯裏。

“巧什麼巧?連約好的事情都忘了。”

“所以我道歉了嘛。忘掉了又有什麼辦法呢?不過我有個特大新聞,可以用作補償。”

將馬克杯放入微波爐後,真理子等不到“叮”的一聲響起,就回到了起居室。

“中午我去了趟超市,遇見了鬱美。小涼你還記得嗎?小學三年級時,我們不是都在一起嗎?後來她去了四中。就是那個鬱美。”

涼子依稀記得,要是看到那個人,應該認得出來。

“她告訴我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我們談了好一會兒,還打電話告訴了向阪,結果記去圖書館了。野田,這真是個特大新聞,是吧?”

大出俊次的三人幫,終於被警察逮住了。

“上星期天,他們敲詐了四中的一個學生,還把人家打成重傷,結果被逮捕了。這個星期他們不是一直沒露麵嗎?”

是這麼回事啊?當時還覺得,反正是遲到早退的慣犯,在學校看不到他們也並不稀奇。

那個個子最高的,”健一說,“是叫橋田吧,我見過。”

“哎?什麼時候?”

“是……前天吧。他在上體育課。我是透過窗戶看到他的。”

“啊呀,這麼說,並不是三個人都逮捕啊。”真理子的眼睛瞪得溜圓,“這又是怎麼回事呢?那可是個重大事件,據說這次要把大出送進少教所,肯定的。”

廚房那邊飄來陣陣香味。

“真理子,可可熱好了。”涼子催促道。真理子飛一般地跑進廚房。野田健一正用不安的眼神,打量著外麵晾曬的衣物。

要是真的將大出他們送進了少教所,三中就解決了一個大問題。涼子長出一口氣。真理子十分興奮,說是馬上把向阪也叫來。

“我拿點心給你們吃。這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嗎?要好好慶祝一番!”

涼子看了眼健一的臉。他在短暫的一瞬間接受了涼子的目光,又很快害羞似的將視線轉到別的方向。到這裏之後,他的身上已經看不到之前散發的光輝。涼子心中的那份喜悅,也隨之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