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一明顯露出了驚慌的神色。涼子拉著他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情急之下,健一手裏的書掉到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兩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落在了那本書上。由於落下時封麵朝上,書名清晰可見。
「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
健一的目光釘在了書名上。涼子也愣住了。
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辭典?
涼子感到背後有人。回頭一看,剛才那個年輕男子已經出了閱覽區,正沿著通道朝這邊走來,很快逼近到兩三步開外的距離。他臉上的奸笑越來越清晰。
“我說,”那人嬉皮笑臉地指著涼子說道,“你有沒有搞錯啊?你這樣子可讓我很難堪呀。”
涼子飛快地彎下腰,拾起地上那本《日常生活中的毒藥百科大全》,塞給野田健一。健一不知所措地退後一步,接了過去。正在涼子準備逃出去時,野田健一動了動似有似無的喉結,轉向那個年輕男子:“你找我們有什麼事嗎?”
年輕男子站住了。已經伸出來、馬上要碰到涼子的手臂停在了半空。“什麼?”他反問道。猥笑依舊,聲音卻低沉而凶險。
“她是我的朋友。”說著,健一走到涼子身前。
為了保護涼子,那副瘦弱的身板插到了涼子和年輕男子之間。涼子的個子和健一差不多,身上的肌肉還比健一結實一些。可即便如此,這一瞬間,涼子覺得健一相當可靠。他的後背看起來像一堵牆。
“我們是一起來圖書館的。”由於緊張,健一的聲音在發抖,“事情辦完了,正準備一起回去呢。是吧?
健一想回頭看涼子,但脖子發硬,竟怎麼也轉不過頭。涼子兩眼盯著那個男人,輕輕點了點頭。兩人漆黑的瞳仁瞪得大大的,仿佛兩對槍口。
年輕男子抬起長長的手臂,尷尬地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空著的手插進了褲子的後插袋。
“我不知道你們怎麼回事,我隻覺得很不爽。”他撅起嘴說,就像小學生向老師告狀那樣。
“怎麼了?”健一反問。他的聲音比剛才沉著許多。
“我是說她。”那人指了指涼子。
涼子覺得身體要蜷縮起來了,但她努力撐住了。
“她把我當成流氓了。”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要回去了。她又沒做什麼,隻是在閱覽室複習功課罷了。”
健一指著涼子稱“她”,令涼子覺得很新鮮。
“你知不知道關我屁事。”年輕男子惡狠狠地說著,向前跨上一步,“我又不要和你說話。”
健一毫不膽怯,勇敢地揚起了臉。
“你要向我道歉。”年輕男子逼近涼子。能夠感覺到他喘出的氣息。“跟我說‘對不起’。”
猛然間,遺傳自父親的倔強天性在涼子心中蘇醒了。
“我為什麼要向你道歉?我又沒做什麼。”
或許是遭到女孩子的反擊,感到十分意外,年輕男子膽怯地愣了一下。“你把我當成流氓了,對吧?”
“沒有!”
“怎麼沒有?如果沒有,你為什麼要急急忙忙地離開?快給我道歉。”
我還沒摸夠呢――這就是你的要求,對吧?我還要摸呢,你卻逃跑了。所以你要向我道歉。女人嘛,不都是希望被人摸的嗎?
全世界所有的女人就算去死都不會想讓你摸!
“隻是到了該回去的時間就回去罷了。”健一幹脆地說,他那瘦弱的胸膛挺得老高,“對年幼的女孩糾纏不清,算什麼大丈夫。”
年輕男子一下子變了臉色。本就平庸的臉立刻變得極度醜陋。“你說什麼?”
這句惱羞成怒的反問,在涼子聽來,簡直像是一聲慘叫。她的心在砰砰直跳,一半出於激動,一半出於恐懼。腦海裏的念頭像閃電一般快速劃過。說不定這家夥不是一般的惡心流氓,而是個變態狂。他那隻放在口袋裏的手,也許會拔出一把刀來。
“喂,”書架之間傳來說話聲,“這裏是圖書館。請保持安靜。”
說話的圖書館女管理員推著滿載書本的手推車,是個大身板、戴眼鏡的中年婦女,經常會在總台處看見。即使不是館長,也算個大領導。她的眼中露出責備的目光,這目光並非針對涼子他們,而是針對那個年輕男子的。
年輕男子轉身邁開大步回到閱覽室。由於他撤退得太快,涼子在感到安全之前反倒先愣住了。原來如此,隻是個欺軟怕硬的家夥。
“對不起。”野田健一對管理員低頭道歉。涼子跟著低下了頭。
“遇到麻煩了嗎?”管理員問道。
健一看著涼子,一臉關切。涼子犯愁了:要不要和盤托出呢?
“是為了占位子的事。”她隻回答了一點點。沒想到自己的聲音竟會這麼低,涼子覺得十分窩囊。
“哦,是嗎?”管理員兩手搭在手推車的車把上,舉目掃視一遍閱覽室,“這是常有的。大家謙讓一下吧。”
“好。”涼子和健一異口同聲。
“再見。”管理員推著車走了。涼子也朝外走去。這次她不再看向閱覽室。健一趕緊將手裏的書放回書架,跟了出來。
穿過滿是看報紙雜誌的成年人的大堂,涼子朝門口走去。自動門共有兩道,外層的門一打開,二月的寒風便撲麵而來。不過此刻,涼子並不冷,隻覺得神清氣爽。
野田健一追了上來。他沒有和涼子並肩而行,而是跟在了她的身後。涼子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謝謝你。”
健一又驚慌失措起來。涼子覺得有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剛才明明那麼勇敢,現在怎麼又沒用了呢?
“我又沒做什麼。”
“才不是呢。”
兩人並肩走著。從圖書館門前隻有一條道路通往有巴士的大馬路。馬路旁是區政府和公園,對麵還有一家超市。雖然冷,天氣倒不錯,彩色路麵上有不少漫步的行人,提著購物袋的人也很多。
“剛才那家夥真奇怪。”
“是個流氓。”涼子狠狠地說。
“騷擾你了吧?”
“真想打他。”
“真打了才好。”健一一本正經地說,“藤野你這麼厲害。”
涼子又笑了。這次的笑是真正發自內心的。她終於把沉澱在心底的惡氣翻攪了出來。“厲害什麼,害怕著呢。看到那家夥追過來,都動不了了。雖說遇到流氓已經不是頭一回了。”
“真的嗎?”健一像聽到了重大表白似的,眼睛瞪得溜圓,什麼時候遇到的?流氓。”
“前年夏天,在電車裏。為了聲援都級劍道大賽,大家都去了府中。就在那時。”
劍道社的一年級成員隻是去聲援,沒帶竹刀和防護用具。大概有十五個人吧,大家上了一輛電車,有顧問老師跟著。大家分散在車內各處,涼子處在門附近。由於上下客流比較多,不知不覺間,她就跟同伴們分開了,被一些不認識的人重重圍在了中央。
這時,也不知是這些陌生人中的哪一個,隔著運動褲摸了涼子的屁股。
“啊!”涼子喊出了聲。她知道同伴們和老師都在附近,一點也不害怕。聽到涼子的喊聲,大家聚了過來,老師也在朝這邊看。涼子朝周圍的陌生人掃視一圈,可每個人都像戴著麵具,毫無表情。
“你怎麼了?”
“被人踩著腳了。”
涼子從陌生人的包圍圈裏脫出了身。離她較近的同伴竊竊私語:“有流氓。”其他社團成員聽到後,立刻激動起來。流氓,有流氓。哎?哪個?一些男同學捋起袖子,躍躍欲試。交頭接耳的聲音一下子擴展開來。
“正好這時,電車到站了,很多人都下了車。這事兒就算到此為止了。”
“原來沒抓到啊。”
“是啊,很遺憾。”
那時並不是獨自乘車,所以不太害怕。今天是孤零零一個人,遇上騷擾,就怕得不行了。
我很懦弱。一個人的時候就什麼都不是了。我比自己想象中要懦弱得多。
“當女孩子真難。”野田健一說道,語氣中帶著安慰,顯然十分真誠。涼子不禁“咯咯”地笑了出來。健一盯著涼子的笑臉出神地看了一會兒,自己也羞答答地笑了。“剛才那個家夥要是不肯作罷的話……”
“嗯?”
“我就說:這女孩的父親是警官。”
這倒大大出乎涼子的意料。“說了也沒用吧?那家夥不會相信的吧?”
“很有可能。”
“看那家夥的眼神,已經氣急敗壞了。估計是個慣犯。”
“是啊,他好像很熟練。從他找碴兒的理由,還有管理員一來就逃跑的舉動,都能看出來。”
兩人來到大馬路上。這時,相反方向的巴士剛剛開出。
涼子不知道野田健一住在哪裏。應該就在附近吧,可又想到,今天是第一次在圖書館見到他。
“野田,你怎麼回去?”
“走回去。藤野你要坐巴士嗎?”
涼子的家離這裏也不遠,一個人來騎自行車就行。可今天本該跟真理子一起回去,來的時候坐了巴士,因為真理子不會騎自行車。
“你還是早點回家的好啊。心裏畢竟很不舒服。回到家就會平靜下來了。”野田健一的話完全是大人的口吻,充滿體貼和關懷。涼子起了興趣,偷偷瞄了一眼怯生生地跟在身後的健一。
哦,野田是這麼個男孩呀。
見涼子在打量自己,健一就像百葉窗被風吹過一般,輕快地眨了眨眼睛。“怎、怎麼了?”他結結巴巴地說。
“沒什麼。”涼子笑了。如果有一百個男人在場,他們都會為這一笑而動心吧。隻有那個年齡、極具魅力的女孩,才會擁有如此富有魔法力量的笑容。
“今天,其實是跟真理子約好在圖書館裏碰頭的。”涼子說。
“是倉田嗎?”
“是啊。可是被她放鴿子了。她可能把這事忘了。”
“倉田的話,很有可能。”健一的話依然帶著老成,“她有點馬大哈。”
“就是。我正想去教訓她一下。她家在千川町,野田,你的家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