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羅門的偽證50(2 / 3)

涼子的表情和語氣都是一副挑畔的姿態,神原卻好像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我母親認識柏木,也記得他的長相。他到我家裏來玩過。”

“哦,是這樣的嗎?”佐佐木吾郎扭了一下膝蓋,插上一句。

“是啊。雖然隻有兩三次。”

這倒挺新鮮的,柏木也會去別人家玩啊。

“那時他還是小學生嘛。”神原和彥笑道,“不過他說過,他不太喜歡這樣。他覺得到別人家去玩、和別人親密無間什麼的,有點不太像樣。”

這哪是小學生的感覺啊。

你去柏木家玩過嗎?”

“沒有。”神原搖搖頭。

“一次也沒有?”

“沒有。估計不光是我,其他人也沒去過吧。他說過,他媽媽不喜歡別的小孩到他們家去玩。”

“有其母必有其子。”抱著胳膊的北尾老師點頭說道。他一直在出汗。“他家裏太幹淨了,簡直像電視劇裏的布景。”

健一也認同神原的說法。

“再說,柏木總是病怏怏的,估計這也是一大原因吧。”

“確實如此。”

“所以,我剛才也是第一次見柏木的母親。估計他母親聽到神原和彥這個名字也不知道是我。反正她沒問,就不說出來了。”

“柏木不喜歡讓別人知道他的秘密吧?”北尾老師說。

“也許吧。神原和彥又笑了笑,再次轉向涼子,:“我可沒有撒謊。這樣總行了吧?”

“知道了。”涼子簡短地應了一聲,“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對不起。”

馬路對麵有座小小的兒童公園。現在是盛夏,在那兒玩的孩子很少,綠化帶邊的長凳都空著。

“我們到那邊的樹蔭下去乘個涼吧。”

北尾老師朝左右望了望便開始過馬路,一邊走還一邊在褲袋裏摸索著什麼。

“老師,那兒不是人行橫道。”

“少囉唆。佐佐木,你去跑一趟。”

前麵有台自動售貨機。

“挑大家喜歡的買,我請客。我要咖啡。啊,我快要暈了。”

健一正想說:我早就暈頭轉向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不能忘乎所以。

不過作為助手,向辯護人嘀咕幾句應該沒問題吧?

“柏木的哥哥給人的感覺怪怪的,是不是?”

神原和彥沒有正麵答複,而是說:“比起大發雷霆或不願配合,總要好得多吧?”

那是當然……但還是有點奇怪。

這時健一又注意到了。他馬上轉移了視線。

你又顯出那種“見過對岸風景”的眼神了,神原辯護人。雖說隻是一刹那,但我確實看見了。

造就了那樣的眼神的,究竟是什麼事、什麼人、怎樣一個瞬間?

汗流浹背的涼子決定先回家換件衣服。佐佐木吾郎以“順路”為由把她送到了家門口。“三十分鍾後在城東圖書館碰頭……”涼子沒說完就閉上了嘴。

她家的大門開著,父親藤野剛像一尊金剛似的站在門口。

“啊,”佐佐木吾郎倒吸了一口涼氣,“是你父親嗎?”

“涼子,你回來了?”藤野剛說道。音量很大,站在路旁的兩人都聽得清清楚楚。“你好,你是……”這是在問佐佐木吾郎。

“佐、佐佐木吾郎。”佐佐木恭敬地鞠了一躬。

藤野剛用餘光看著他問涼子:“就是你的事務官佐佐木嗎?”

“嗯。”

不知為什麼,藤野剛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你們一起進來吧。我有話要說。”

看到兩個初中生有點猶豫,他又招了招手,示意他們快點進去。

“不好意思。這……不要緊吧?”佐佐木吾郎惴惴不安地問。

“什麼要不要緊的?”

佐佐木吾郎的臉頰有點抽搐。

“你父親好可怕,不愧是魔鬼刑警……”他本想插科打諢活躍一下氣氛,但失敗了。“簡直是個大魔頭……”還是失敗了。

“你沒必要聽我爸的話,回去吧。”涼子突然生起氣來。

老爸那模樣算什麼呀?高高在上的,哼!

“不,作為事務官,檢察官去哪兒我就到哪兒。打擾了!”佐佐木吾郎大喊一聲,朝藤野家的大門走去。

沒辦法。涼子也隻得進了屋。

來到走廊上時,母親邦子帶著涼子的兩個妹妹熱熱鬧鬧地迎了出來。妹妹黏著媽媽,不停嚷嚷著,看打扮大概是要出去購物吧。

“請進,你是佐佐木同學吧。我們家涼子受你的照顧了。”

“哪裏哪裏,受照顧的明明是我。”

瞳子和翔子躲在媽媽背後吃吃地笑著。

“姐,是你男朋友嗎?”翔子說。

“有這兩個孩子在,家裏就不太平了。”邦子輕輕撫摸女兒們的小腦袋,“我帶她們出去一下。家裏有冰咖啡和冰茶,涼子,你拿他喜歡的招待他就行。對了,還有冰淇淋。佐佐木同學,你多坐一會兒吧。”恭敬地留下這番話,邦子帶著兩個一刻不停歇的小鬼出了門。

涼子氣鼓鼓地在看著他們。帶上房門時,翔子探進腦袋,說了句:“姐,加油!”

“我掐死你!”涼子惡狠狠地說著。房門終於關上了。“啊,逃走了。”

“是你媽媽嗎?”

“是啊。真沒勁。”

“你長得跟你媽一模一樣啊。”佐佐木吾郎一副很感動的模樣。涼子也對他不爽起來。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

父親在起居室等著他們,臉上仍保持著金剛像的表情。咖啡桌上擺著兩隻裝有大麥茶的杯子,明擺著吩咐他們坐在指定的座位上。兩隻杯子都是招待客人用的水杯,父親不記得涼子平時用的杯子了。

“先坐下吧。”

佐佐木吾郎坐了下來,動作僵硬得像個機器人:“失禮了!”

“這麼熱的天,難為你們了。”藤野剛的語氣顯得很不痛快。

“爸,你幹嗎那麼不爽呢?因為我當了檢察官嗎?”

受到女兒先發製人的攻擊,藤野剛的眉毛抬了一下。

“你知道啊。”

“除此之外也不會有別的吧。”

“你說你要當辯護人,爸爸才沒有反對。校內審判這種事……”

“我知道,可有什麼辦法呢,一不小心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嘛。”

“一不小心?真不像話!”

“怎麼不像話了?我也有自己的考量啊!”

佐佐木吾郎坐正姿勢,開口道:“你為什麼不早點向爸爸說明一下呢?”

“哪有這個時間?”

“怎麼會沒有?一會兒寄信,一會兒召集同學,一會兒打電話,不是做了那麼多事嗎?就不能抽時間向爸爸彙報一下?”

彙報?簡直讓人火冒三丈,涼子的血壓一下子升高了。

“我憑什麼要把學校裏的事一件件彙報給爸爸呢?”

泥塑金剛般的藤野剛徹底氣成了活金剛。這一瞬間,佐佐木吾郎倒是回過了神。得想辦法補救,這是我的職責。

“慢慢來,藤野同學,請等一下。”他考慮了一下,插話道,“藤野同學的爸爸,也請等一下。”

藤野父女齊刷刷地轉過臉來,都是一臉怒不可遏的表情。佐佐木吾郎心中暗忖:要是這就慫了,佐佐木吾郎的招牌可就砸了。

“呃,這個嘛……藤野同學從辯護人轉為檢察官,其中有著種種緣由,您還不太清楚吧?”

“聽說了一點。”

“聽說了多少呢?”涼子不失時機地插話道,“聽誰說的?聽媽媽說的?不就是些傳聞嗎?直接問我不就行了?”

“慢慢來。”佐佐木吾郎安撫涼子,“別火氣衝天的。”

接著,他講述了從開始策劃校內審判到目前為止,期間發生的種種事情。為了不被打斷,他的語速很快,也不能遺漏要點。涼子要不是在氣頭上,一定會佩服他的口才。

聽講的過程中,藤野剛的臉部表情一直在變化。這尊金剛像的表情就像得了胃潰瘍似的。不過他好歹聽得進佐佐木吾郎的話。

掌控住事態的佐佐木吾郎獲得了自信,開始進一步說明他們正在開展的活動,依然是口若懸河、頭頭是道。

“我們剛剛去拜訪了柏木的父母。”

藤野剛似乎相當驚訝。這尊金剛像終於變回父親的模樣。他依舊滿臉不悅。

“柏木的雙親有些萎靡,但他的哥哥卻顯得熱血沸騰。”

這不是佐佐木吾郎的個人感受。大家都是這麼覺得的,所以回來時都莫名地不愉快。

藤野剛沒有糾纏於這一點,隻是低聲道:“他們肯見你們,已經很難得了。你們應該心懷感激。”

“是的。”佐佐木吾郎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老爸這居高臨下的態度到底是怎麼回事?涼子的反感化作言語,從喉嚨裏飛了出來:“佐佐木,你不用對我爸低聲下氣的。反正沒什麼關係。”

“說我沒關係?”

“可不是嗎?都那麼久了,你一直不聞不問,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誰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了?爸爸可是一直在為你們擔心。”

“哦,是嗎?哼!我可一點都感覺不到。”

父女倆的聲調又開始高起來。佐佐木吾郎翻了個白眼。我可不能服輸。

“所以你們都別急,冷靜點好不好?藤野先生、藤野同學。”

他對兩人都用了敬語。

“對了,藤野同學,你是有事想找父親商量吧?沒有注意到是我的不對。”

“找我商量?

“啊,不,我和藤野同學都想過,可當時確實沒這個工夫。是這樣的,藤野先生。”佐佐木吾郎努力解釋著,“我們就像被一股激流一路衝下來,受形勢所迫才確定了現在的方針。藤野同學不是主動要當檢察官的,可是沒辦法,大出被他老爸揍得鼻青臉腫跑來的時候,我們都覺得這事兒要黃了。”

藤野剛激昂的情緒終於開始冷靜下來。他察覺到自己正在被一名初中生說服。這實在有些異常。

“那位神原同學是怎樣的人?”

佐佐木吾郎瞥了涼子一眼,見涼子無法回答,他便答道:“我們也不太清楚,但覺得他不是壞人,頭腦也挺好的。”

“據說他是柏木的朋友,這是真的嗎?”

“涼……藤野同學剛才還懷疑過。感覺真是靈敏啊。”

佐佐木吾郎轉述了來這裏的路上涼子與神原和彥的對話包括柏木功子不認識神原的事情,以及神原對此作的解釋。

“這也不是沒有過,就是比較少見罷了。”藤野剛說道。他這時的聲音和表情都已經相當平靜了。

涼子仍然是怒氣衝衝的。父親的冷靜隻會令她更加生氣。結果隻有我一個人是傻瓜嗎?

“多謝款待!”佐佐木吾郎突然端起杯子,將裏麵的大麥茶一飲而盡,“啊,真爽。”

他刻意的舉動不僅沒能給涼子消火,反而讓涼子十分失望。做什麼都像個傻瓜。我們都是傻瓜。

隻有一個人不是傻瓜,那就是死去的柏木卓也。這個想法有如一縷寒風,穿過涼子的心頭。

“爸,”涼子低著頭,仍然不想正視父親,“為什麼我不當辯護人而去當檢察官,你會這麼不高興呢?”

佐佐木吾郎的喉嚨裏傳出“咕咚”的聲音。

藤野剛毫不遲疑地說:“還用問嗎?你是為了洗刷大出的冤屈才發起校內審判的吧?你要做他的辯護人,這本就是你的目的啊。”

“嗯,是的。”

“所以你當了檢察官,這一切就說不通了。”

“不,不會說不通的。”

藤野涼子又遇到了這番詰問。她看了一眼身邊的佐佐木吾郎。這位能幹的檢察事務官已經為她掃清了心中的疑惑。點了點頭後,涼子仰麵回答父親:“校內審判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查明真相。無論當檢察官還是辯護人,就這一點而言,都是一樣的。”

藤野剛瞪大了眼睛:“別說不著邊際的漂亮話。”

“這不是漂亮話。”

“你不是懷疑三宅樹理嗎?”

“我要把一切清零,重新啟動。”涼子強硬地說,“不讓已經存在的懷疑擾亂我們的判斷。所以我們呼籲舉報人主動站出來承認。”

“就是這樣的,藤野先生。”佐佐木吾郎也開始幫腔。

藤野剛看看涼子又看看吾郎,欲言又止了好多次。每當看到藤野剛要開口,佐佐木吾郎便會屏住呼吸,涼子則堅持不眨一下眼睛。

“如果舉報人不站出來,你打算怎麼辦?也許最終還是找不到這個舉報人。”

“即使如此,舉報信依然存在。”

藤野剛直視著涼子的眼睛:“你相信舉報信的內容?”

“因為我是檢察官。”

“作為檢察官,光自己相信還不夠,還要在法庭上當著法官和陪審員的麵證明舉報信的內容是可信的。”

涼子當然知道這一點。可父親的粗嗓門似乎增加了這個問題的重量,直壓得涼子喘不過氣來。

“你能證明嗎?”藤野剛的語氣比起發問,更像在折磨涼子,“涼子,你要好好問問自己。不能也沒關係,不想幹就趕快罷手。這樣的話,老師們也會鬆一口氣吧。”

涼子回想起被高木老師抽耳光時的疼痛,還有楠山老師和高木老師到處動員學生抵製校內審判的事。

我會讓這些家夥鬆一口氣嗎?

輸掉官司倒沒什麼大不了的。輸掉官司照樣也能獲得真相。吾郎的話一點沒錯。

可現在我絕不能認輸。

涼子揚起頭,注視著父親嚴肅的臉,宣告道:“我會證明舉報信的內容是真實的。”

佐佐木吾郎歎了口氣,發出的聲音像漏氣似的。

“是嗎?”藤野剛說著,垂下了雙肩,“是這樣啊&”

爸爸,你死心了,還是放心了呢?

“既然如此,我給你們一個忠告,抽到下下簽的孩子們。”語氣像在開玩笑,目光卻銳利得嚇人,“這次審判可不要扯上大出家的火災。那是絕對碰不得的。”

相比忠告,更像在嚴令禁止。

“理由呢?不告訴我們嗎?”

“因為這和柏木卓也的死沒有關係。”

“那場火災可能是有人看過《新聞探秘》後的惡作劇吧?”

“即便這樣,也沒多大關係吧?”

“爸爸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佐佐木吾郎相當震驚,連自己慌忙間喊出了“爸爸”都不知道。

“那樁案子是爸爸你負責的嗎?”

“不是。但我知道一些情況,所以我要提醒你們。”藤野剛的語氣多少緩和了一些,像在語重心長地勸導小孩子,“那場火災死了人,在我們這裏也算樁大案,不是你們能管得了的,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