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原和彥快速應道。
“你們單獨與被告接觸後獲得的信息,可不能向勝木候補陪審員公開。她如果提出這方麵的要求,你們也不能同意。”
真是死板。
“明白。”
“我說,井上。”北尾老師嚷道,“你是不是有點認真過頭了?估計你自己也明白吧?”
“感到過頭的時候,就是恰到好處的時候。因為這種事情,程序和形式非常重要。”
“嘁。”北尾老師哼了一聲。
井上康夫乘勝追擊:“北尾老師。”
“還有什麼?”
“在與本法庭相關的事項上跟我說話或要求發言時,請稱呼我為‘法官’。”
“好,好。遵命,法官。”
陪審員們哄堂大笑。津崎先生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他說道:“可是,井上法官。”
“何事?”
“他們八位,現在還是‘候補陪審員’嗎?我聽你是這樣稱呼他們的。”
“正是。”井上法官滿意地點了點頭。
高矮組合嚷嚷了起來:“我們還不是正式的嗎?”
“下麵就要正式任命了。這也需要一定的程序。”
“那就快點辦。”
像是要推開小山田修似的,蒲田教子舉起了手:“在此之前,有一個事項需要確認。”她轉向井上法官,繼續說,“井上,決定由我們當候補陪審員時,不是曾猶豫過,八個陪審員會存在表決不成立的可能性嗎?”
確實如此,不說倒真的忘了。
“在陪審員人數為偶數的情況下,表決時有可能一分為二,從而無法定案,對吧?”
“是的。這有什麼問題嗎?”
“怎麼沒有問題?如此重大的案件,你難道想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表決來定案嗎?”
經她這麼一說,這倒確實是個大問題。
“我這些天也不總在睡覺,還讀過介紹美國陪審員製度的書。我發現,他們並不采用少數服從多數的表決方式。隻要全體陪審員的意見不一致,就不能定案。哪怕有一人反對,表決就無法成立。”
所有人的視線,全都津津有味地集中到了井上康夫臉上。
“啊呀呀呀……”小山田修開心地嚷嚷著,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長,“井上,原來你也有疏忽的地方啊。沒事沒事。”他誇張地擺了擺手,連身子也一同搖晃起來,“就這麼點疏忽,沒事的。你這樣我反倒放心了,說明你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嘛。”
除了勝木惠子和神原和彥,在場的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即使是我,偶爾也會犯傻。”井上法官說,“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等眾人的歡笑平息後,蒲田教子說道:“我們肩上的責任十分重大。”
“對。沒有時過,那樣也失去了校內審判的意義。”藤野涼子朝蒲田教子笑了笑,“所以說責任重大,不是嗎?”
蒲田教子的眼神愈發險峻了。
這時,井上法官開始催促大家:“各位,請站起身來。八名候補陪審員請上前來,在我麵前排成一排。”
健一站起身,騰出空間。率先行動起來的是高矮組合。蒲田教子和溝口彌生兩人手挽著手。見勝木惠子並無起身的意思,山野紀央摟著她的肩膀催促道:“來吧。”
勝木惠子不看山野紀央一眼,卻悄然站了起來。山野紀央滿臉微笑,輕輕推了勝木惠子後背一把。
“準備好了嗎?”望著眼前的八名同學,井上法官問道。他的銀邊眼鏡閃著寒光。“各位,校內審判將於八月十五日上午九時整準時開庭。在審議本校學生柏木卓也被殺案的法庭上,你們已被選為候補陪審員。對此,你們有異議嗎?如有異議,請在此時提出。”
“不是說過了嗎?我們都會幹下去。”
“別插嘴。形式很重要,形式!”溝口彌生笑著封住了高矮組合的嘴。她的“保護人”蒲田教子都沒笑,她竟然獨自笑了。
圖書室內鴉雀無聲。北尾老師在用手指掏耳朵。津崎先生矗立不動,他那張疲憊的臉上又放出白晝月亮般的光芒。
過了好一會兒,井上法官目光炯炯地注視著檢察官藤野涼子和辯護人神原和彥,說道:“請問檢察官和辯護人,你們有異議嗎?如有異議,請在此時提出。”
兩人異口同聲:“沒有。”涼子飛快地望了神原一眼。神原辯護人卻將視線轉向野田健一。健一則以點頭作為答複。
“接下來是宣誓。請各位候補陪審員舉起右手……呃,不。”井上法官將自己的手掌按在心口,“請將右手按在胸口。這樣更符合校內審判的宗旨。”
“那左手放在哪裏,法官?”
針對向阪行夫死板的提問,法官也死板地回答道:“伸直貼在體側。把背挺直!”
候補陪審員們全都毫不猶豫地遵照執行。
井上法官輕輕咳嗽一聲,也挺直了身子,說道:“在此次法庭審議中,必須摒除偏見和先入為主的雜念,僅以法庭公示的證據為判斷依據。各位能對此作出宣誓嗎?”
大家全都默不作聲。
“說‘宣誓’就行。”法官提示道,“再來一遍。能對此作出宣誓嗎?”
“宣、宣誓。”
八個人參差不齊的聲音形成不太和諧的重唱。
“在經過充分審議作出判決前,必須對本法庭內部的信息嚴格保密。對此,能夠宣誓嗎?井上法官不等別人提問,便主動對向阪行夫說,“在法庭上聽到的事不能到外麵去亂說。這是陪審員的保密義務。明白嗎?”
向阪行夫一本正經地回答:“明白!”
“能對此宣誓嗎?”
“宣誓!”
這次,八人的響亮回答形成了漂亮的合唱。
勝木惠子隻是動了動嘴唇。這就行了,她也宣誓了。
井上法官緩緩點了點頭。
“竹田和利。”
高個子竹田不解地眨了幾下眼睛:“我嗎?”
“說‘在’。”
“哦,在。”
“小山田修。”
“在的。”
“山野紀央。”
“在!”
“蒲田教子。”
“在!”
“溝口彌生。”
“在。”
“向阪行夫。”
“在!”
“倉田真理子。”
“在!”隻有倉田真理子的音調特別高,還微微發顫。
“勝木惠子。”
惠子依然一副垂頭喪氣模樣。
“勝木惠子。”法官重複了一遍。
“在……”聲音雖很低,但能夠聽到。
“我任命八位同學為本法庭的陪審員!”
隨著井上法官一聲宣告,陪審員們沸騰了起來。有拍手的,有握手的。隻有一人仍然低著頭,那就是勝木惠子。山野紀央用雙手從背後抱住了她。
“各位,一起努力吧!”井上法官說道。
“可是,誰來做陪審長呢?”
“竹田。”蒲田教子凜然地說。做慣了保護人的她,氣勢好像越來越強了。
“我也讚成。”溝口彌生拍手附和道。
“就這樣吧,法官。”向阪行夫說。
“哎?我行嗎?”
“行的,行的。”
“陪審長要做些什麼呢?”
“開庭之前什麼都不用做。”
“你就先練練肌肉吧。”
大家一下子又歡鬧了起來。
“肅靜!肅靜!”井上法官拍手叫喊著。
?
之後,一行人商量了一些事務性工作,一直忙到傍晚才散會。
商量的內容多半是實際的工作安排。作為法庭的體育館的使用許可申請,所需用品的采辦和休息室的分配;雙方證人候庭的地點,以及如何應對人數不明的旁聽者,等等。
以前從未想過,要完成如此多的工作,眼下這點人手肯定不夠。竹田和利和小山田修叫來籃球社和將棋社的低年級成員,這才解決了難題。
“兩個社團的OB都挺厲害,所以他們一定會賣力的。”
大家委托山崎晉吾來統領這批人。
還有一些曾被遺忘的難點,譬如如何應對體育館內的高溫,以及六天開庭期間的吃飯和飲水問題。而且陪審員們必須和其他人等隔離,不能隨便對付,要安排妥帖就得花錢。
“這些事能交給我來辦嗎?雖然有點越權舉手發言的是津崎先生,“租借冷風機的事宜我已經和人談妥,估計能在開庭前一天安裝到位。吃飯和飲水的問題,我也向外賣店打過招呼了。”
大家十分吃驚,又覺得很不好意思。北尾老師甚至表達了強烈的反對意見。
“這麼慣著他們可不行,津崎先生。”
津崎先生的圓臉上笑開了花。“不是要慣著他們。我隻是讓自己心裏過得去一點罷了。就讓我也盡一份力吧。拜托了!”說著,豆狸還鞠了一躬。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津崎先生的厚意我們承領了。”井上康夫鞠躬還禮,還嚴肅地對麵露不滿之色的北尾老師說,“這事由法官決定。”
“啊……好吧。明白,明白。”
豆狸笑嘻嘻地問:“井上同學,法庭上用的木槌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哦,哪裏買的?”
“這個嘛……依據法官職權,暫時保密。”
回家路上,辯護方兩人就木榔頭的神秘來路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到工具間去借比較現實,可那裏隻有鐵錘啊。”
“他家原本就有吧?”
“誰家會有木榔頭呢?”
“井上家就有這種可能哦。”
當具體安排開始一一落實後,校內審判的現實感一下子變濃了。
真的要幹了。
健一的心怦怦直跳。他感到異常緊張。學校的體育館將變成法庭。大出俊次將作為被告站在那裏。
“雖說事到如今不該再這麼想了,”健一放慢腳步,忍不住嘀咕起來,“如果真的作出了有罪判決,我們的被告將會怎樣?是不是應該好好考慮一下呢?”
神原和彥停下了腳步。一直看著冒出陣陣熱氣的柏油路麵的健一,一下子趕到了他的前頭,又回頭看向他。
“與其由我們來考慮,”神原和彥直視前方,即使巨大的夕陽位於二人背後,他仍像是覺得刺眼似的眯起了眼,“還不如問問他本人。”
大出俊次此刻正站在野田家前方的路麵上,穿著圖案鮮豔的T恤衫和牛仔褲,腳蹬一雙沙灘拖鞋,兩手插在口袋裏。
“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啊?”他緩緩搖晃身子,臉朝向別處,用低低的聲音說道。夕陽下影子長長的,叉特別淡,他本人給人的感覺卻更弱,仿佛全身的氣力都被這淡淡的影子吸走了。
“難得我特意到這兒來了。”
神原和彥沒有說話。健一也沉默不語。
大出俊次將手從口袋裏拔出來,在牛仔褲上擦了擦,臉依然朝著別處:“我說――”
神原和彥等著他說下去。健一也是。
“我要證明我的清白!”
我要證明我的清白。這或許是大出俊次在到目前為止的人生中,說過的最嚴肅的話。
“我決定了。”
他揚起眼睛眼角閃著亮光。額頭上、臉頰上、下巴上也都亮閃閃的。他站在太陽下,自然會出不少汗。可在健一的眼裏,這可不隻是因為出汗的緣故。
“就算是為了我老媽,我也要這麼做。”
這是對我的審判。
“所以,要拜、拜、拜托你們了。”低下頭,捏緊的拳頭抵在鼻子下方,大出俊次如此說道。
“嗯。”神原和彥簡潔過頭的應答簡直令人失望,“知道了。”神原率先伸出右手,大出猶豫許久,最終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沐浴在夕陽下,辯護人助手野田健一清楚地看到,辯護人的手和被告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