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是手重還是手輕,」桑喬說,「誰也休想碰我一下。難道我是為了杜爾西內亞才活著的嗎?她的臉受了罪就該讓我拿屁股來補償嗎?我的主人跟她才是一回事呢,動不動就叫她『我的寶貝』、『我的命根子』、『我的靠山』什麼的,他才應該為杜爾西內亞受過,為杜爾西內亞擺脫魔法盡心竭力呢!為什麼要打我?我『急絕』!」
桑喬剛說完,梅爾林身邊那位披著銀紗的少女就站起身來,掀掉臉上的薄紗,露出一張非常美麗的臉龐。她的舉止有些男子氣,而且聲音也不像女子,她麵對桑喬說道:「你這個倒黴的侍從,愚蠢的傢夥,硬心腸的東西,壞蛋,不要臉的人,人類的公敵!如果有人命令你從一個高塔上跳下來,要求你吃一打癩蛤蟆、兩條蜥蜴和三條蛇,勸你用一把又長又尖的大刀把你老婆孩子都殺了,而你猶豫彷徨逃避,那倒還不算新鮮。想不到隻挨三千三百鞭子,你就當回事了,孤兒院收養的那些孤兒,不管淘氣不淘氣,哪個月不挨鞭子?像你這麼說,哪個慈善心腸的人聽見了,哪怕是以後聽見了,不會詫異愕然?你這個可憐而又狠心的畜生,用你那雙賊眼看看我的眼睛吧,和我這雙明亮的眼睛比較一下吧,你就會看到淚水正一縷縷緩慢而持續地流淌,在我美麗的麵頰上形成了一條條溝溝坎坎。動動心吧,你這個卑鄙惡毒的妖怪。我正值豆蔻年華,我才十幾歲,才十九歲,還不到二十歲,卻要在這農婦的相貌下凋零枯萎!也許我現在的樣子還不像農婦,那是這位在場的梅爾林大人特別關照的結果,而這僅僅是為了讓你見到我的美貌後心腸變軟。我這痛苦的美貌,即使石頭見了也會變成像棉花一樣軟,即使猛虎見了也會變成像綿羊一樣溫順。趕緊打吧,你這桀驁不馴的怪獸,拿出你吃東西的那股勁頭來,恢復我平滑的肌膚、溫順的性情和秀麗的麵容吧。如果你的心不願為我所動,不願為我效勞,你也該為你身旁這位可憐的騎士著想呀!我是指你的主人,我看見他的靈魂已經哽在喉嚨裡,離嘴唇不遠了,隻等你一個冷酷或溫情的回答,就會脫口而出或者嚥回肚裡呢。」
唐吉訶德聽到此話,用手摸了摸喉嚨,轉身對公爵說道:
「我向上帝發誓,大人,杜爾西內亞說的是真的,我的靈魂已經在喉嚨這兒了,正哽在這裡呢。」
「你說這事該怎麼辦呢,桑喬?」公爵夫人問。
「夫人,」桑喬說,「我還是剛才那句話,我『急絕!』」
「應該說『拒絕』,桑喬,你剛才說得不對。」公爵說。
「您別跟我那麼較真兒。」桑喬說,「我現在沒時間考慮那麼細,說得差不多就行了。我應該挨的這些鞭子,或者我必須挨的這些鞭子,攪得我心煩意亂,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怎麼做了。我倒是想知道,我們的杜爾西內亞夫人從哪兒學會了這樣央求人。她讓我露出肉來挨打,卻罵我是愚蠢的傢夥、桀驁的怪獸等一大串難聽的話,誰能受得了呀!難道我的皮肉是鐵打的,或者跟是否能解除魔法有什麼相幹?她並沒有拿一筐家用的白單子、襯衫、頭巾和短襪來感謝我呀!老實說,這些東西我都用不著,可是總不該一句接一句地罵我呀。她知道不知道俗話說的,『驢背馱金,上山才有勁』,『禮物能夠打碎頑石』,『一邊求上帝,一邊給實惠』,『給一樣勝過兩聲空許諾』?至於我的主人,也應該好好地哄我,讓我高興,我不就服服帖帖了嗎?可是他卻說要抓住我,剝光我的衣服,把我捆在樹上,再多打一倍鞭子!若真是那樣,諸位好心的大人不妨想想,挨打的人不光是侍從,而且還是總督呢!就像人們常說的,『那就更不得了啦』!這幫人真該好好學學怎樣央求人,學學講禮貌。就是同一個人,也不會總是那麼好脾氣呀。我現在看見我的綠獵裝撕破了正難過得要死,他們卻來讓我心甘情願地挨鞭打,這不是自找沒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