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瞥見堇父親的形象,敏頓時瞠目結舌。她吸氣的聲音傳到堇的耳畔——聲音就像輕輕拉開天鵝絨窗簾以便用清晨溫和的自然光催促心上人睜開眼睛似的。堇暗想,或許她該把小型望遠鏡帶來才是。不過她已習慣人們——尤其是中年女性——對父親容貌的戲劇性反應了。所謂漂亮是什麼呢?又有怎樣的價值呢?堇每每感到不解。但誰都不肯指教。其中肯定有難以撼動的功能。
“你有一位英俊的父親——那是怎麼一種感覺呢?”敏問,“隻是出於好奇心。”
堇歎息一聲——此前不知碰到多少回這樣的提問了——說道:“也沒什麼可開心的。大家心裏都這樣想:竟有長得這麼英俊的!絕了!可相比之下女兒可不怎麼著,怕是隔代遺傳吧。”
敏朝堇這邊轉過臉,微微收攏下巴看堇的臉,像在美術館停住腳步欣賞自己中意的一幅畫。
“我說,如果這以前你真是那樣感覺的,那是不對的。你十分出色,不亞於你父親。”說著,敏伸出手,甚為自然地輕輕碰了碰桌麵上堇的手。“想必你自己也不知曉你是多麼有魅力。”
堇臉上一陣發熱,心髒在胸腔裏發出狂奔的馬蹄跑過木橋般大的聲響。
之後,堇和敏不理會周圍情形,悶頭聊了起來。婚宴很熱鬧。許多人起身致詞(堇的父親自然也致了詞)。上來的菜絕對不差,卻一樣也沒留在記憶裏。記不清吃肉了還是吃魚了,是規規矩矩地用刀叉吃的,還是吮了手指舔了盤底。
兩人談起音樂。堇是西方古典音樂迷,從小就聽遍了父親收集的唱片。音樂愛好方麵兩人有很多共同點。雙方都喜歡鋼琴樂,都認為貝多芬32號鋼琴奏鳴曲是音樂史上最重要的鋼琴樂,認為其標準解釋應是威爾海姆·巴克豪斯(譯注:德國鋼琴家(1884——1969)。)在迪卡留下的錄音,相信那是無與倫比的演奏,裏邊洋溢著何等感人的生之喜悅啊!
弗拉基米爾·霍洛維茨那非立體單聲道錄音時代錄製的肖邦,尤其是詼諧曲絕對令人亢奮不已;弗裏德裏希·古爾達彈奏的德彪西前奏曲集充滿幽默感,娓娓動聽;吉澤金(譯注:德國鋼琴家(1895—1956)。)演奏的格裏格令人百聽不厭;斯維亞托斯拉夫·裏赫特(譯注:俄羅斯鋼琴家(1915— )。)演奏的普羅科菲耶夫(譯注:蘇聯作曲家(1891一1953)。作品有《彼得與狼》等。)具有深思熟慮的保留和瞬
間造型的絕妙深刻,故而無論哪一首都有細細品聽的價值;旺達·蘭多夫斯卡(譯注:波蘭女大提琴演琴家(1879—1959)。1941年移居美國。)彈的莫紮特鋼琴奏鳴曲是那般的溫情脈脈、纖毫畢現,卻為何得不到應有的評價?
“你現在做什麼呢?”談罷一陣子音樂,敏問道。
堇說從大學退學後,有時邊打零工邊寫小說。敏問寫什麼小說,堇回答說一句話很難講清楚。那麼閱讀方麵喜歡什麼樣的小說呢,敏問。堇答道,一一列舉起來舉不完,最近倒是常看傑克·凱魯亞克的小說。於是談到了“斯普特尼克”。
除了為打發時間看的極為消閑性的東西,敏幾乎沒摸過小說。那種“此乃無中生有”的念頭總是揮之不去,感情沒辦法轉移到主人公身上,敏說。向來如此。她看的書僅限於記實性的,而且大多為工作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