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別提什麼體驗!不是我自命清高,我連性欲都沒有。而沒有性欲的作家到底又能體驗什麼呢?豈非跟沒有食欲的廚師一回事?”

“關於你性欲的走向,我不好說什麼,”我說,“很可能僅僅是藏在哪裏罷了。或者出遠門旅行流連忘返了也未可知。不過墜入戀情可是沒有道理好講的。它也許突然平地躥出來一把將你抓住,甚至就在明天。”

堇把視線從天空收回,落到我臉上:“像平原上的龍卷風?”

“也可以這樣說。”

她想象了一會兒平原上的龍卷風。

“那平原上的龍卷風,你可實際見過?”

“沒有。”我說。在武藏野根本見不到真正的龍卷風(該慶幸才是)。

此後大約過了半年,一天,正如我所預言的,她墜入了平原龍卷風一般無可抑勒的戀情之中——同年長十七歲的已婚女性,同“斯普特尼克戀人”。

敏和堇在婚宴上坐在一起時,按世人通常的做法,兩人首先相互報了姓名。堇厭惡“堇”這個自家名字,可能的話不想告訴任何人,但對方既然問起,禮節上不能避而不答。

據父親說,名字是去世的母親選定的。母親頂頂喜歡莫紮特那首叫《紫羅蘭》的歌曲(譯注:“堇”意為紫羅蘭,在日語中是同一詞。),很早就已打定主意:自己有女兒就叫這個名字。客廳唱片架上有《莫紮特聲樂集》(肯定是母親聽的),小時候堇就把有些重量的密紋唱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唱機上,翻來覆去地聽那首名稱叫《紫羅蘭》的歌曲。伊麗莎白·施瓦茨科普芙的歌,沃爾持·季塞金的鋼琴伴奏。歌的內容聽不懂。不過從那悠揚舒緩的旋律聽來,想必唱的是開滿原野的紫羅蘭的嬌美。堇想象著那片風景,為之一往情深。

但上初中時在學校圖書館發現了那首歌詞的日文翻譯,堇很受打擊:原來歌的內容是說曠野上開的一朵楚楚動人的紫羅蘭給一個粗心大意的牧羊女一腳踩得扁扁的,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踩的是花。據說取自歌德的詩。其中沒有獲救的希望,連啟示性都談不上。

“母親何苦非用這麼淒慘的歌名給我當名字不可呢?”堇苦著臉說。

敏對齊膝上餐巾的四角,嘴角掛著中立性的微笑看著堇。她有一對顏色極深的眸子,多種色調交融互彙,卻不見渾濁、不見陰翳。

“旋律你覺得是美的吧?”

“啊,旋律本身是美的,我想。”

“我嘛,隻要音樂美,大致就滿足了。畢竟在這世上隻挑好的、美的來拿是不大可能的。您的母親喜愛那首曲子,以致沒把歌詞之類放在心上。再說,你老是那麼一副表情,可要很快爬上皺紋掉不下去嘍!”

堇這才好歹撤下了苦相。

“或許是那樣的。隻是我很失望。是吧?這名字是母親留給我的唯一有形物,當然我是說如果不算我本人的話。”

“反正堇這個名字不是挺好的麼?我喜歡喲!”如此說罷,敏微微偏了下頭,意思像是說應換個角度看事物。“對了,你父親可出席這婚宴了?”

堇環視四周,發現了父親。宴會廳雖大,但由於父親身材高大,找出來並不難。他隔著兩張桌子把側臉對著這邊,正同一個身穿晨禮服、看上去蠻誠實的小個子老人聊什麼,嘴角漾出仿佛即使對剛形成的冰山都能以心相許的溫暖的微笑。在枝形吊燈光的輝映下,他那端莊的鼻梁宛如洛可可時代剪紙的剪影一般浮在沙發上方,就連看慣了的堇都不能不為其美男子風采而再次折服。她父親的相貌正適合出席這種正式集會,隻消他一出現,會場的空氣便煥然一新,恰如大花瓶裏插的鮮花,或黑漆漆的寬體高級轎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