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一個人留守事務所,幾小時都不和人說話的時候也是有的,但全然不覺得寂寞或無聊。她複習每周請人教兩次的意大利語,記不規則動詞變化,用錄音機校正發音。打開硬盤裏的信息,把敏著手做的主要工作內容裝進腦袋。敏的業務,大體如她在婚宴上說的那樣。她同外國(法國為主)小葡萄酒製造商簽訂了獨家代銷合同,進口葡萄酒,批發給東京的飯店和專賣店。有時也染指西方古典音樂演奏家的招聘工作。當然,負責複雜的實際操作的是專業性大代理商,她所做的是策劃和最初階段的安排。敏最拿手的是發現還不怎麼叫座的年輕而有才華的演奏家,把他請來日本。
堇不清楚敏的這種“個人事業”有多少利潤可賺。一來財務軟件橡是單獨保管的,二來軟件裏有的東西沒有密碼打不開。不管怎樣,隻消能同敏說話,堇就按擦不住興奮,胸口跳個不停。她在心裏念道:這是敏坐的椅子,那是敏用的圓珠筆,那是敏喝咖啡的杯子。敏交待的事,哪怕再小她也盡心竭力。敏不時邀她一塊兒吃飯。出於葡萄酒業務需要,敏要定期轉一轉有名助餐館,將種種信息輸入腦袋。敏總是點白肉魚(偶爾點雞,剩下一半),不要甜食。葡萄酒目錄單研究得很細,最後選定波爾多,但本人隻飲一杯。“你隨便喝好了!”敏說。可堇就是再能喝,一個人也喝不了多少。因此,昂貴的波爾多葡萄酒總有一多半剩下,敏卻不甚在意。
“兩人要一瓶波爾多不太浪費了?一半都喝不掉。”一次堇對敏說。
“不怕的,那。”敏笑道,“葡萄酒這東西,剩的越多,店裏能品嚐到的人越多:從斟酒員、領班到最下麵倒水的人。這樣,大家都可以記住葡萄酒的味道。所以,點高級葡萄酒剩下算不得浪費。” 敏端詳了一會一九六八年釀造的梅多克(譯注:法國西南部有名的葡萄酒產地。),從多個角度認真品嚐一番,儼然在琢磨文章的風格。
“凡事都是這樣--歸根結蒂,最管用的是開動自家雙腮掏自家腰包來學,而不是書本上得來的現成知識。”堇拿起酒杯,學敏的樣子小心翼翼啜一口葡萄酒,送入喉嚨深處。沁人心脾的餘味在口中滯留數秒,旋即像夏天樹葉上的晨露蒸發一般利利索索地消失了。這麼著,舌頭得以作好品嚐下一口菜的準備。每次同敏一起吃飯交談,堇都有所收獲。在自己有那麼多不懂的東西這一事實麵前,堇不能不感到驚愕,也隻有驚愕而已。
“這以前。我一次也沒考慮過要成為自己以外的什麼人。”一次,也是因為比以往稍稍多喝了一點兒葡萄酒的關係,堇毅然向敏說出心裏話,“但現在有時很想成為你那樣的人。”
敏一時屏住呼吸。隨後像改變主意似的拿過葡萄酒杯,湊到唇邊。由於光線的作用,一瞬間她的眸子仿佛染上了葡萄酒的深葡萄色,平日微妙的表情從她臉上遁去。
“你恐怕還不了解我,”敏把酒杯放回桌麵,以平和的語調說道,“這裏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距今十四年前,我成了真正的我的一半。如果在我還是原原本本的我的時候見到你,那是多麼好啊!可事到如今,怎麼想都沒用了。”堇大為意外,一時目瞪口呆,以致當時理應問的都錯過機會沒問--十四年前她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成了“一半”?“一半”究竟怎